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璃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书名:忠犬他失忆了 作者:兔之夭刀 文案: “遗忘,恐惧,不祥,厄运……都不能阻止我第一眼看见你时爱上你。” 回头渣攻X失忆忠犬受 双忠互宠秀恩爱,主攻视角,也切受视角 不要问我洁不洁,作者不喜欢这个话题 请仔细体会作者在取名上的良苦用心 李芾,字成春 宜锦,字木深 内容标签:强强 破镜重圆 搜索关键字:主角:李芾,宜锦 ┃ 配角:老黄,药娘子 ┃ 其它: --------------------------------------------------------------   第1章:楔子   长安。   空旷阴郁的寝宫里,李芾从噩梦中惊醒,额头上冷汗涔涔,衣襟尽湿。凑上来服侍的小太监还没来得及将帐幔撩起来,就得了皇帝陛下一句恶狠狠的“滚”。   老内侍黄虯早就不当值了,这时候被他的徒子徒孙们从被窝里挖出来塞到寝宫里。黄老内侍跟了李芾二十余年,李芾多少会卖他个面子。老黄公公知道皇帝陛下要什么,悄悄叫人去取安魂的药丸来,自己在皇帝陛下床头站了,没有理会皇帝陛下的恶意,弓着腰像个虾米,说:“主人又梦见了宜锦?”   李芾一声不吭,只在听到“宜锦”两个字时眉头动了动。   老黄公公说:“这样久了,大河再长也捞了几十个来回,这人没找到,就是还活着,就是好事儿,陛下别和自己较劲儿,宜侍卫知道了也不乐意。”   “他怨死我,恨不得我天天这样行尸走肉般的活着,他怎么会不乐意?否则他怎么不来找我?”   李芾和宜锦的事儿老黄公公从头看到尾,说句心底的真话,换了谁受宜锦那份罪,也都不会回来了,别说好不容易死里逃生离了樊笼肯定不愿意回来,就是人已经死了这魂儿也不敢回来的。   想是这么想,安慰还是要安慰的:“主人,宜小郎伤得那样重,您还不兴他好好养养伤?他是个厚道孩子,有福报。您忘了,太史局的赵主事给宜小郎批过八字,说长命百岁。”   皇帝陛下想说“那不是他的八字”,到底不敢说,怕话说出口一语成谶就真的糟了。   这时候安魂药丸取来了,老黄公公端来用羊乳兑上掺了炒香的果仁的杏花蜜送服,熟悉的味道入口,皇帝陛下心情稳定了一些。老黄公公又服侍他更衣洗漱,闹了半晌才睡下。   徒子徒孙们恭恭敬敬地送师父去内侍们值班轮休的地方休息,他们还想请教些事,老黄公公兴致不高,叫他们次日再来,他们便都恭恭敬敬地走了。老黄公公就睁着眼看漆黑的房间,想,宜锦做的最后一罐炒果仁杏花蜜见底儿了,那是他最后剩下的纪念,等过几日吃没了,不知道寝宫那个祖宗要如何折腾。   也是皇帝陛下做事太绝。宜锦在宫里鞍前马后干了这些年,连个单独的屋子都没混上,到下落不明之前还跟其他侍卫挤房间——因此有很多事情他瞒不住其他人,比如被皇帝陛下抓去侍寝之类——少不得要受些排挤了。这样的环境里哪能存得住私人的东西,宜锦吃的用的都是官中发的,他不在宫中的那几个月,恰好宫里更换季节性的器物,他用过的都被收走了,被人私吞着卖掉或者销毁,渣都不剩;穿的衣服存下了几件,保存不当没人理,被虫蛀得不成样子。于是最后就剩下他给皇帝陛下做的小玩意儿——皇帝陛下起初没经心,又不知在和他置气什么,摔的摔砸的砸,等想起来要收着,早就连“尸体”都不知去哪了。就那几坛杏花蜜,还是宜锦孝敬老黄公公的,被皇帝陛下拿去了,老黄公公连吃剩的坛子都没捞着。   宜锦存在的痕迹消失得干干净净,走前留下的最后一幕让皇帝陛下的心揪成了渣渣碎碎。   老黄公公刚刚给皇帝陛下净面时擦了不少冰凉的液体,那不是汗,是眼泪。   真是应了那句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宜锦在皇帝陛下身边得到的除了几年如一日的身体上的践踏,就是最后那声毫不犹豫的“死不足惜”呀!   第2章:受视角1   大河下游,果阴县,青围镇,老医馆。   一个名叫河捡的青年也从噩梦中惊醒。   他的噩梦可不比皇帝陛下的轻松。痛苦都是其次的,侮辱才是让他三年多无法安稳入睡的罪魁祸首,至于被人选择牺牲,选择折磨,选择死亡的情景,虽然是让他最难受的,然而因为总是还没梦到那里就醒来,反而不那么重要了。   清醒后,河捡镇定地自斟冷茶一盏压惊,躺在床上假寐。倦意上头就会睡着了,再醒了就继续假寐,几年来,他都是这样过的。   河捡独自一人住在一个医馆里,不过这间老医馆已经改行很久了。   青围镇是整个果阴县最繁华的镇子,位在大河南岸,交通便利,河岸码头上总是停满了顺水逆水转支流的船。   老医馆曾经是青围镇最好的医馆。老大夫王厚朴一手医术出神入化,妻子早逝,膝下只有一女继承了他的医术。王家姑娘名叫青空,医术和她父亲一般高超,却不像她父亲那般厚道朴实,她冷冷的,安安静静的,浑身溢满肃穆的气息,脾气上来又和炮仗一样烈,是个矛盾的人。   王家姑娘喜欢钻在乱葬岗的死人堆里翻翻找找。据传闻她还会把死人身上的肉和内脏摘回去吃,镇上有人这么说的时候,大家都只是当个轶事听听而已,因为青空打小就是吃素的,据说小时候喝奶都困难,大一点儿了,别说荤腥之物,就是荤油都能让她病好久,她抓药时抓了什么地龙飞龙之类的药,都要念好久的经。大家这么辩解的时候,传谣言的人还不信:“她不吃人肉,干什么给死人开膛破肚?”   这个问题没人答得上来。   幸而王厚朴和王青空的医术都极好,镇上说再多闲话,总是要看病的,因此闲话也只是闲话,要赶人走,那却算了,小命重要。镇上有三间医馆,其他两家的坐堂大夫都会客客气气地请王家姑娘去看他们看不了的病,自往家姑娘及笄依赖,那两家的主事还想着是不是让自家的男孩子入赘到王家去呢。不过,不几年,王家姑娘自己捡了个几乎死了的河漂回去,养了他半年,大家也就懂了,八成王家姑娘和河漂儿成了。   后来镇上都知道了河漂儿的一些情况:他大概二十七八岁,个子高高,会一点武功,因为撞伤了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知道自己叫什么,从哪来,怎么会伤得那样严重的。大家唏嘘一番,又同情他又暗自提防着怕他来历不明引来什么祸患,时间过了半年多,王家姑娘给他取名叫河捡,补了户籍,落在王家,官府也没捉他走,于是大家都欣然与他相处下来了。   河捡本来应该长得英武不凡,他的眉毛长长的,又浓,睫毛也长长的,很弯,鼻子挺直,嘴唇不厚不薄,眼睛尤其漂亮。可惜脸上有三道疤痕彻底破坏了他的美感,一道从左额贯到右脸颊,另一道从左耳骨划到左腮,还有一道是旧伤,在右额头接近鬓发的位置。他的左脸完全不能见人,然而从右脸上又可窥见他曾经是何等俊俏的郎君。   王青空一向不识男色,也为河捡可惜了很久,她用尽办法,只能做到让疤痕稍淡一些而已。   除了脸上的疤痕,河捡的手也有点畸形,王青空说是落水时抓东西求救磨坏了,其实不是,河捡的指骨被人捏碎了四根,接回去已经晚了,那四根手指始终只能奇怪地弯曲着,他的指甲也被人砸碎了,在河水的冲刷下,只剩一点点还与手指粘连。   王青空当然不会告诉河捡他曾经受过怎样的折磨,河捡已经忘掉了,过去的不幸不应该继续困扰他。   河捡的右腿也有点问题,骨折的小腿错过了接骨的时间,已经长闭合了,王青空看着他温柔的神态,狠不下心把畸形的腿骨打断重接,河捡自己也无所谓——跛腿并不妨碍他干活儿,好看不好看的什么要紧。   当然脸上手上腿上都有这样的伤了,身上不可能完好无损,一些新的旧的疤痕,除了阴雨天难受点儿,平时痛苦点儿,也没什么大碍——才怪!   河捡那样温柔能干,听话懂事,王青空认他是自己亲哥哥,要是让她知道谁害她哥哥这样惨,她一定把那人全身骨头打断!打断了还不接!还不让他死!   河捡在王青空家住了不到两年,果惠山南出现瘟疫,太守向外求救,王青空背着行囊去行医救人,朝廷也派了人来,最后瘟疫被人制服了,大夫也病逝了十几位,河捡去接王家姑娘,只从当地太守府上接回了王青空的骨灰。   果惠山方圆百里都供了王青空的牌位,果阴、果阳两县还有王青空的庙,大家都称她是“药娘娘”,传着传着又成了她是专解灾厄、救众生于水火、兼顾保送子、求雨、姻缘、五谷丰登、六畜兴旺、家宅平安的“救难娘娘”。   药娘庙落成后河捡去拜过王青空的庙,庙里的“救难娘娘”塑像比她本人漂亮得多了,柔和的唇角挂着的悲悯简直要流淌下来,王青空可哪有这么漂亮温婉,她嘴巴毒得狠,神情也是高傲孤清得出奇。   然而塑像可哪有王青空的仁慈和胆识。   塑像旁边有一座竖起来红木描金的屏,刻着王青空的生平,说她生来不凡,霞光满天,百花齐放,天生一段慈悲之心,不伤生灵,原来她是药祖扁鹊不忍看世人于瘟疫疾病中痛苦挣扎,故而遣座下药娘下凡救苦救难,药娘将瘟疫治好后就回天上去了。只要善男善女们多行善事,药娘在天上得知,自会降下庇佑,保佑他们心想事成。   大家希望“心想事成”的事有很多,河捡依照王青空的个性推断,求病愈是她本行,其他事儿大概她闲了时去别的菩萨神祖处串门,想起来也会提一嘴,求子则免开尊口,王青空最恶人只要男孩不要女孩,她家若是这般重男轻女的德行,她也不会有那一手医术。   河捡往功德箱里扔了最后一点余财,这药娘庙请来的老尼姑小尼姑名声都很好,修桥铺路,买药救人的,捐给她们,可以放心。   旁边念经的姑子知道河捡是王青空传言中的夫君,一个劲儿地问他供的药娘像不像王青空的模样,又说这是请了名师,根据大家的描述塑的,都说她如何如何好,没见过的人都觉得娘娘就该是这样子的。   河捡说:“是有几分像,神态特别像,王姑娘是这样的人。”   姑子就高兴了,用拂尘拂去香案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第3章:受视角切攻视角   王家姑娘成了王家娘娘后不久,河捡将医馆里的药材都送给其他药铺和求药的人。医书则因为怕损坏了,他便自己先抄一份,原稿自己存着,抄好的则任人借看。也是抄书的时候他才发现王青空有多伟大,她修订传世医书的错误,给许多药材画了图,更正它们的图谱……还有厚厚的好几本人体内部的图,器官和血管的位置、连接方法,骨骼、肌肉、肌腱的位置和包覆关系,分别绘制,栩栩如生,乃至人体腐烂的进程,都有描绘。河捡知道王青空会去乱葬岗,他还帮王青空剪断死者的肋骨方便她观察死者的胸腔。   他不知道王青空在做这样有意义的事情。   这些图送给主人,推广到军队里,一定可以减少战场上的死伤。河捡想到。继而他觉得有些悚然:他下意识地想起的主人是什么人?是他噩梦里那个肆无忌惮地伤害他的人?是拽着他的头发往书案撞的人?是掐着他的喉咙逼迫他做什么的人?是说他“死不足惜”的人?是那个冷酷无情地下令“放箭”的人?   梦里的事迷迷糊糊的,看不真切。河捡也不想再看了。   老医馆很安静,除了与河捡交好的杏林春医馆的少东家偶尔上门拜访,其他人一向都不来,有拜“救难娘娘”的,就在门外拜一拜也就完了。医馆正门一向是不开的,河捡在门口贴一张布告,告诉来拜“救难娘娘”的人救难庙在何处,布告经过风吹雨打,已经褪得不成样子。   因为大家都念“救难娘娘”的好,王家姑娘去了一年多,没人打扰河捡安静。   一年多后河捡将医馆里的药送完了,书也抄完了,靠卖饼为生,不过能勉强度日,哪还有姑娘想嫁过来,更没人保媒拉纤了。   河捡做的饼很好吃,有蒸饼、汤饼和烤饼,以前卖的最好的是三文钱一个猪油饼和肉酱饼,不过自从药娘娘飞天后,他就只卖素馅的,大家都知道是王家姑娘的缘故。   蒸饼和烤饼有纯白素饼,撒着芝麻,薄薄地夹一点儿麦芽糖,两文钱就可以买一个。也有果仁丰厚的果仁饼,烤焦的白饼上面洒着栗子仁儿桃仁儿杏仁儿南瓜子儿等等,有夹好几种的,也有纯的;也有传统的芝麻馅儿豆沙馅儿莲蓉馅儿,拌着糖,香甜可口,这两种贵一些,四文钱一个,十文三个。最贵的是加蜂蜜的果仁馅儿的烤饼,饼上洒满炒得香香的果仁,用蜂蜜裹一层,或者打碎了拌在蜂蜜里,再用面皮裹了上炉烤,千层面皮酥脆,果仁焦香,好多小有余钱的人除了买饼,还买纯果仁蜂蜜回去给孩子们当零食吃,一小罐要吃大半年呢,每天河捡出摊,都有好多小孩子围在附近流口水。   蒸饼圆圆的厚厚的,粉糯粘牙,烤饼薄薄的大大的,香脆酥松,哪一种都很好吃。   汤饼就只有芝麻饼和白素饼了,但是可以加不同口味的酱菜和咸菜,春夏季节配野菜,秋季配酸果子。   晚上收摊时馅料如果有剩,河捡就把它们混在一起煮成糊状,竟然也非常好吃,有好些人特意买这个,河捡给它取名叫“天地初开混沌糊”。   王青空飞天前最喜欢的是和合饼,用荷叶煮水和面,或者在面里放一些藕粉,馅儿是莲子和莲蓉的,只能蒸不能烤,这饼不怎么粘,很容易碎,不过味道非常清新,王青空说,闻着和合饼的味道,就像看见檐角下的碗莲开花了。   买和合饼可以便宜一点儿,果阴县的人管它叫药娘饼,端午的时候,有很多人来买和合饼回去描五毒的图样就雄黄酒吃,说是能驱邪治病。   去年端午的时候,和合饼就卖的非常好,等不及的人都上门在老医馆里等着,河捡做一笼就被他们买一笼走,一天卖了过往一个月的饼。   每天晚上准备好次日用的材料,天不亮起床做好面团和馅儿,清晨出去卖饼,卖完了或者傍晚了就收摊回家。   日复一日,时间在劳累中宁静地流淌,河捡过得很好。如果噩梦不再打扰他,就更好了。   这年初夏的噩梦和过去一样。河捡醒了就醒了,并不放在心上,仍和过去的每个晚上一样假寐,再睡一会儿,就好干活。   长安城   果仁杏花蜜终于吃完了。剩下几个空坛子,不过是宜锦经过手往里填过吃的而已,要拿来睹物思人,未免太不经心,就这样也让皇帝陛下把玩了许久,边玩边想那人的修长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是怎样从坛子上拂过的。   小内侍们不死心,悄悄叫御膳所的御厨炒果仁拌蜜。精挑细选的上好果仁,恰到火候的炒香,油都是用的最好的雪花一样的油脂,蜂蜜也是从进贡上来的杏花蜜里挑的最好的,优中选优做出来的果仁杏花蜜,皇帝陛下只闻了一闻就让人拿走。   宜锦的厨艺如何跟御厨比,他能拿到的果仁、蜂蜜也没有这么好,他做的果仁杏花蜜,怎么会有眼前这罐完美。皇帝陛下其实不爱吃甜食,那几罐子果仁蜂蜜也不是做给他的,而是宜锦做给老黄公公的,他抢了去,不过是个念想,吃完了之后,皇帝陛下知道,宜锦留给他的除了他根本不想回忆的回忆,就只剩几个空坛子了。每天老黄公公和他的徒子徒孙们对着皇帝陛下阴沉沉的脸,提心吊胆的,生怕被皇帝陛下拖出去斩了。   然而皇帝陛下始终只是阴郁着,并没有像老黄公公担心的那样暴虐起来,老黄公公因此更加心惊胆战:他心里不痛快,发散出来也就罢了,一直憋着,恐怕会憋出大事来,他倒宁可皇帝陛下每日里摔摔打打。   这样提心吊胆的弓弦紧绷一样的日子过了好久,老黄公公觉得弦快要断了的时候,终于传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果惠郡太守治下发现了宜锦的玉佩。   大河沿岸所有郡县皆收到了皇帝陛下寻找侍卫宜锦的消息,宜锦坠崖时所穿衣物、所戴配饰皆有图画及样品分在各郡县官府中。   因此老黄公公才认为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若果真人没了,总不至于连衣角都找不回来。   现在找着了玉佩,老黄公公反而担忧是坏消息。   果惠太守明人日夜兼程送到长安的玉佩确系甘露殿侍卫的玉佩,虽然宫中侍卫所佩戴的玉佩鲜少流入民间,然而这一款是否就是宜锦的,真不太好说,谁都不能拍着胸脯保证就没有其他侍卫的玉佩流入民间。   李芾却顾不得那么多了,几乎是拿到青玉佩的那一瞬间,他就决定,他必须亲自去果惠郡把人接回来。随同青玉佩一同寄来的还有果惠太守的密奏,奏疏中说该郡前年起忽然流行起一种蒸饼,制法颇有京风,以前从未有也云云,时间地点都有暗合,再加上这枚玉佩,李芾哪里坐得住,不等老黄公公安抚他,他直接将国事交代清楚,命三阁大学士、三省丞相主持朝政,点齐了心腹,次日一早就离了长安,直奔果惠郡而去   第4章:一见钟情   青围镇上最好的酒楼鸿运楼在镇上东西南北两条主道的交叉口上。   时值端午,恰逢青围镇大集,青围镇中心车水马龙,城郭附近也人潮拥挤,拜药娘娘的络绎不绝,买艾草菖蒲佩兰的,售卖长命缕五彩绳儿的,熙熙攘攘。   李芾坐在鸿运楼的顶楼的包间,便可将青围镇最繁华的两条街全部收入眼底。果惠太守坐在最下座,满脑门儿都是汗。他单知道皇帝找一个人找了好几年,却没料到只是一点儿消息而已,皇帝陛下竟微服来了,他什么准备都没做,唯恐被皇帝陛下查到他的把柄。太守这人有点贪吝,又有点好色,灰色的钱没少拿,只不过胆小得很,摸点小钱尚可行,鱼肉乡里欺善霸良是万万不敢的,果惠郡在他的治理下也算政通人和,百姓安居乐业,一派兴旺景象。   李芾早把果惠郡太守的根底儿查了个干净,知道他贪归贪,尚有节制,不一味地见钱眼开,颇有为政之才,于是只收了他贪墨的钱又敲打一番以免他以为上头不知晓把个贼胆养大了,仍放他在这里任太守。   太守瞅着李芾的脸色,见他似有几分悦意,悄悄抹把汗,暂且把心安在肚子里。一时饭食毕,店家又上了几个生粽子,作为礼物请客人们带回去吃,粽子很粗糙,用红绿蓝青黑色的绳子络着,别有野趣。和粽子一起上的还有五毒饼,蒸饼烤饼皆有,口角伶俐的小二哥将饼分出来,一一指着说这是和合饼,那是栗仁儿茶饼,那是橡实饴糖饼,那是小白杏仁儿饼,那是玫瑰饼,那是芝麻胡桃蜂蜜饼,那是南瓜子百合饼,那是松仁奶油,点完了名儿,又笑嘻嘻地翘着大拇指说:“相公请知,咱们店里送的烤饼、蒸饼都是打王家河捡儿摊子上买的,咱们镇上河捡儿的饼可是郡里的这个!像松仁奶油卷饼、栗仁茶饼,除了河捡儿谁还能想得到?可惜河捡儿总说食材贵重,轻易不做,一年也就卖端午、中秋、元旦三回。相公您尝尝中不中?”   跟李芾的小内侍先用竹刀从胡桃蜂蜜饼上切一小角吃了,复又切下一口大小呈给李芾,李芾没动筷子,用手指捏着闻了闻,果惠太守说:“这位小哥所提及的河捡儿,就是小人信中说起的那位制饼颇有京风的王郎。一般这几天他忙得紧,不出摊。”   小二哥笑道:“回相公,今儿河捡儿出摊了。说是订得多的都提前做好了,还剩些零散的、新奇的,拿出来卖。”   李芾突然问道:“你们说的这个河捡儿,是什么人?现人在何处?”   河捡的生平,果惠太守知之甚详,因此他先说了河捡如何被“救难娘娘”救了,如何定居的,如何将家中资财散掉的等等,听得李芾一时欢喜一时忧。小二哥则指着包间大门:“他贯在升平街,今儿升平街人多,他支的摊子有炉火,怕伤着人,因此去了北小街。”   李芾立刻撇下众人站起来走到包间外头的走廊上,只看一眼不远处小巷子口上卖饼得人,提起衣裾就快步往下走。兜兜转转从升平街口绕道北小街,抬眼就看见他的宜锦佝偻着背掏炭炉子,纵然他的侧脸上爬着两道骇人的疤痕,脊背也不像往常那样总是直直地挺着,手也不似过去修长劲瘦,李芾依然能一眼认出来这是他的宜锦,瘦但是不单薄的宽肩,尚留厚度的胸膛想必手感仍如过去一般良好,愈发细瘦的腰在性事上恐怕要受些折磨了,浑身上下唯一有肉的挺且翘的臀部曲线惊人地美好,衣摆间偶尔露出的长腿虽然有一点跛,但想必不会影响他攀夹在他腰上的力道。每每让他高潮的身体,日日叫他魂牵梦萦的人就在眼前,这场景有些不真实,李芾呆呆看着,呆在原地好久都没动。反而宜锦注意到了他恍若灼烧的视线,频频看他,又频频低头,无数次去撩左侧的头发。   几个小孩子拿着鸭蛋追逐打闹经过,不甚碰倒了烤饼摊边的竹扁担,顿时小孩子和宜锦的摊子滚成一团,宜锦忙去拉扯几个小孩以免他们碰上滚烫的炉子,却顾不得被打翻的饼了,李芾被这一下打乱了心绪,将袍裾下摆和宽大的衣袖抱在怀里捡拾翻了一地蒸饼和烤饼。   小孩子们继续追逐打闹,宜锦走上前抢在李芾之先将剩下的饼子捡在衣摆里兜起来。   李芾被宜锦挡住了动作,手里只捏着几个饼,说:“我帮你。”   宜锦飞快地瞄他一眼又赶紧别过脸去:“多谢相公,相公人品贵重,不当执此贱役,我可以自己来。”   李芾直接捏住他的手臂:“让我帮你。”   宜锦用另一只手麻利地把剩下几个都兜住了,李芾将手里的几个放在他衣兜里,转身去扶炉子,跟李芾的小内侍们呼啦啦跑上前来帮忙,有意无意地把李芾和宜锦都挤到边上干站着。李芾扔然抓着宜锦的手,宜锦这时才觉得这样的姿势有点奇怪,轻轻地挣开李芾的钳制,道:“谢谢相公援手。”因为觑见李芾看见他脸上的疤和畸形的手指也未露反感之色,宜锦心里没来由的觉得高兴。   李芾强忍凑上去着亲他一口的欲望,道:“举手之劳而已——听闻你做得一手好蒸饼,我特意前来想买几个。”   宜锦“嗳”一声,检查了存起来备用的饼子之后却皱着眉说:“饼子都摔碎了,相公可否告知暂住之地,我做好了给相公送去。”   李芾摆摆手,不提这茬,笑道:“你叫什么名字?就叫河捡吗?”   “是,是的。”   不是,当然不是,你明明叫宜锦。李芾想这么回答,然而想到接下来免不了就要说起以前,他又把这话囫囵个吞下去了,“你住哪儿啊?我还没有决定住在哪里,你告诉你住哪儿,我去找你取蒸饼。我喜欢火腿和蛋黄馅儿的,虾仁也可以,肉酱更好。”   宜锦很是欢喜,李芾说的每一种他都会做,还都做的不错。   李芾又问他:“听闻你只卖素馅儿的,未知我喜欢那几种,是不是让你为难?”   “并没有为难,只有药娘饼才做素馅儿的,我给您做一些普通的饼,但愿相公不嫌弃我手艺粗陋。”   李芾笑道:“怎么会,你住哪儿?”   “我家就在老医馆里头,老医馆在北斗闾里,西头数起第三家就是。正门是给药娘娘走的,已经封死了,相公只管敲门,我自会出来接相公。”   “好,就这么说定了。我明儿就去找你。”   几个小内侍和侍卫在李芾的授意下,将宜锦的摊子收好,一路送到老医馆,宜锦很不好意思,将家里剩下的蒸饼和烤饼都取来分给他们。李芾则先走一步做安排,他要在青围镇住一段时间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事,侍卫、军队、公文往来,哪一样不得花心思!首先他租下了老医馆附近十几户人家的宅子,有的全租,有的只租几间房,把侍卫塞进去住着,小内侍和当值的侍卫跟李芾住,李芾早打听好了老医馆的房子,连人都安排好了,李芾本人住宜锦的屋子,值夜的人就在屋子外面搭床谁,其他人四个人一间房,铺盖都自己买。然后随行的人会安排好禁军住在城里,附近的军队调过来一批,住在外围。奏疏公文之类,直接送到老医馆去。   至于宜锦拒绝他住下的可能性,李芾觉得这个基本为零,宜锦今天那表现明显被他迷住了,他提出住下,八成能成,他再努把力,这人就能跟他走了。   李芾对此表示非常满意。   第5章:据说初见甜似蜜   第二天清晨,河捡早早起床,把昨天半加工的材料拿出来蒸煮炒炸烤,除了其他人订的饼,再做了五种李芾要的,肉酱一份,火腿蛋黄一份,纯火腿一份,虾仁一份,芙蓉蟹蛋黄一份,还有李芾没提起的鸡汁什锦饼,这个是汤饼,不能提前做,只能配好料放着。   天刚蒙蒙亮,取饼的人就登门来,河捡忙得脚不沾地,连李芾已经在门外看了些时候都未察觉,等人走光了,河捡把账合好,李芾才坦然进门来,站在门口敲门提醒他:“河捡。”   宜锦跳起来,看见是他,心上喜悦,口里只说:“相公来了,您屋里请坐,我给您倒茶去。”   李芾却不急着去屋里,就在中庭里,拣三层楼那么高的大石榴树底下的阴凉地方坐好,抽出扇子边扇风边观察小庭院,庭院里只得一块石板铺成的空地,用鹅卵石和屋舍相连,其余地方零散地点缀各式各样的香草,只李芾认得的就有茝兰萝荔,最多的是药草,比如黄芪之类,种的并不杂乱,井井有条地像小块的田地一样同一种种在一起。屋檐下有一架藤萝和一树海棠,都过了季节,枝条弯弯地垂在二楼的走廊上。   河捡端茶和饼出来,听他夸道说“好个地方”,河捡只当他是夸青空的,便说道:“王家姑娘尤擅于此,家学渊源。”   李芾知道宜锦会错意了,不理论,单伸手接茶,却不等河捡将茶放下,先摸住他的手,一握,再松开,顺势将上茶的小盘子端了过去放在石桌上,将茶盏挑出来闻一闻,点点头,故作看不见宜锦脸上微带窘迫的愕然,道:“是药草做的茶?”   “是山楂、梅子、枸杞、金银花做的茶,解暑。恐怕相公喝不惯,我给您换白——”   李芾又上手去摸他:“我喝得惯。你莫走,陪我聊会儿。我姓李,名芾,米芾的芾。行二,你唤我二郎便可,我是长安人,游历到此处,闻说青围镇上有风味绝佳的蒸饼,故而前来一看。我知道你叫河捡,是药娘娘从河边带回的义兄弟,但不知兄弟是哪里人?为何羁留于此?”   若是换个人,被李芾几次三番轻薄,只怕就要和他打起来,然而河捡却不觉得被冒犯唐突,大概是因为乍一看见他就心生欢喜,他愿意多看他一眼,他都觉得高兴,生不起一点不悦来。河捡被李芾抓着手抽不回来,大觉惭愧:这李二郎好相貌,好气度,生就风流倜傥模样,年纪约莫二十多,当有了家室,身边作伴的应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美娇娥,现下却是自己坐在他旁边,就像一株牡丹身旁本应是另一株牡丹,却偏偏长了一棵稗草,是谁见了都须说一句不相当。   “我自三年前被王家姑娘救起就在此地,并不知身份来历。”河捡不敢看李芾,未曾察见李芾那一脸急色的模样,似乎是忍了一世的饿狼一样,两个眼睛里冒着幽幽的绿光。   李芾轻轻摩挲他左手的小指和无名指,道:“在我想来,以前你定是受过罪的,还疼么?”   酥酥麻麻的感觉从僵硬的手指上蔓延,河捡感到他的触摸像透过畸形的手指直直落在灵魂深处一样,他勉强稳住声音回答:“不知道,不记得了,不疼。”   李芾又问:“你的口音像长安的官话,你为什么不回长安去找找呢,也许你的家人也在找你。”   河捡道:“并不知为什么,一想到长安就感到畏惧,然而我心里是愿意去的。”   李芾听了有点儿高兴,说道:“我在青围镇上住几天就要回长安去了,我对你一见如故,想请你去我家拜访,未知你可愿意去?”   “恐怕叨扰府上,多有不便。”   “我府里就我一个主事的人,我父母俱已去世,上头一位兄长也归隐田园,家中并无妻房,亦无子女,亦无妾侍,其余兄弟则已分家,是以府里仅我一人而已。河兄弟,可能随我去?”   闻他说家中并无妻妾,河捡当时就想应下,无奈一个“好”字卡在舌尖上说不出口,毕竟他和这人也就见了两面而已,且地位人才相差悬殊,应之也有愧。李芾并不着急,转而说道:“河兄弟必是舍不得青围镇,横竖我也需在此盘桓数日,河兄弟可仔细考虑考虑再做决定,若随我去了,大遂我意,若不去,我八月里仍来瞧兄弟,也是一样的。”   河捡忙解释说道:“李相公一番好意,固我所愿,只因仓促之间不能成行,故而踯躅。”   李芾见他松了口,面上又露出笑意:“你唤我二郎便是——只要好兄弟不是诓我,一年半载的我也等的——小弟初来青围镇上,昨夜寓居旅馆,多有不适,看着兄弟宅子里一派天然清贵样子,想租来住几日,好兄弟可赏我这面子?”   “二郎不嫌寒舍简陋,赏光住下,是寒舍蓬荜生辉,谈何租来借住?只是我这宅子,正房并正房左右二室是药娘的房子,不能腾出来。我自己住东厢,东厢只得三间屋子,我住了一间,还有一间客厅,另一间堆着杂物,尚有西厢客房一共三间,只怕住不下二郎的随从。”   李芾笑道:“刚好住得下,我随行的小厮四人,家丁八人,四人一间屋子正好。至于我么,我和好兄弟住,白日里把臂同游,晚上抵足夜谈,岂不更好?”   河捡自然觉得好,刚答应了,抬眼看见李芾笑得似有几分狡猾,老脸发红,起身要给他们收拾铺盖去,却被李芾摁住了坐下:“叫他们自己收拾去,你陪我说说话。你可知自己多大年纪?你喜欢吃什么?平时看什么书?有空做什么打发时间?”   河捡一一回答,李芾记在心里,说来惭愧,宜锦和他处了二十多年,他却不知道宜锦的爱好习惯,还得这样装作陌生人来问,而河捡的回答又很宽泛:有什么吃什么,不挑,有什么看什么,皆可,闲了就看书喝茶收拾药草,没了。李芾也不知道该如何对症下药讨好他,河捡心里忐忑,怕李芾觉得他无趣,李芾听得认真,他又怕李芾不过是敷衍他,于是边说边看李芾的脸色,李芾始终笑眯眯,似乎是真的很感兴趣。河捡说完了,道:“二郎这样早来,恐怕还未用膳,我做了鸡汁汤饼,不知道合不合二郎口味,我端来给你。”   “不忙,等等,阿捡用过膳了不曾?”   “早起就吃过了。”   “那你陪我。”   “二郎是客,我自然该作陪。”   “什么客,是朋友,朋友。”   宜锦去厨房煮汤饼,李芾想也不想撩起袍裾,端起桌上的蒸饼和烤饼就跟着走,一路跟到厨房里,宜锦煮汤饼他在旁边看着,边看边吃饼子,宜锦煮好了汤饼端给李芾,李芾吃着碗里的看着对面的,吃一口看一眼,宜锦无数次习惯性地想遮住左脸,靠捏住的虎口提醒自己忍住了。李芾将汤饼吃得干干净净,漱了口,才道:“寻常小菜却精致可口,阿捡费心思了。”   “博相公一笑,也不算白费。我才想着这么一做,李相公吃着可有不顺心的?相公告诉我,我好改了。”   “色香味样样俱佳,要说不顺心也有……”李芾故意一迟疑,等引起了宜锦的兴趣,才调笑道:“说好了唤我二郎的,怎么又成了李相公?”   宜锦不好意思地笑起来:“一时忘了,二郎。”他边说边手脚麻利地将碗筷洗好沥在灶台上,将手擦干净了,解下围裙,又道:“我还需理一理剩下的饼,若有剩需要拿去卖掉,只怕需委屈二郎在医馆里自己转一转。”   “我不能陪你贩药娘饼么?”   “二郎是客——”   “现在不是了。你还只当我是客?你不是要清点多余的饼么,我和你一起清,嗯?走啊~”   第6章:据说小憩也……   然而不管烤饼蒸饼还是汤饼,都没剩下多少,李芾做主,全部包给他的“小厮”和“家丁”了。宜锦没收李芾的钱,李芾也没打算给,他叫人定了上好的鸡鸭鱼肉和蔬果,最上等的米面和干果,牛乳,蜂蜜等等,这是吃的,又购置了新鲜的绫罗绸缎,找几家绣坊制衣,又有刷牙的刷子,净面洗手沐浴澡粉,香草香脂香膏香丸,擦手擦脸涂唇的脂膏,喝的茶叶,用的手帕,戴的香囊……只是随便用用,也需得上千银子,宜锦这时候不收他的饼钱,李芾将来才好不和他算吃穿用度的钱。   等宜锦收拾好厨房,把工具也整理好了,时间已到正午,外头酷暑难耐,屋里因为有古树遮盖屋顶,阴阴郁郁的,看着就让人觉得凉气森森。宜锦将窗户关上,窗帘放下,沉香熏上,发昏的屋子里陡然起了一股凉意。   李芾赞一声:“好。”   宜锦说:“这个香是沉香为君,白芍为臣,配的一味冷香,是药娘娘留下的,最合这时候用,午休或不休都好用,不过我没有方子,用完了也没了。”   “我那里有好些香也不差,回头拿一些给你就是。你可午休不呢?”   “我先看一会儿册子,把账合了,晚上还要买些做馅儿的材料,有数才不会买错了。”   “那么你先陪我午休,一会儿起来了,我再陪你看账册。你有其他的事,我叫小子们都给你办妥了就是。”   宜锦亦乐得偷懒,道:“好。”   李芾便上来携他的手,两人紧紧挨着一路走去榻边。宜锦乐意亲近他,只是若果真抵足而眠,又恐委屈他,故而小心试探他说:“中午未及另设床榻,请二郎将就则个。”   “无需另设,如此便好。阿捡不会以为我所说的‘把臂’‘抵足’是虚言吧?”   “怎会?我求之不得。”   宜锦很习惯地与他解头发、外衫、玉佩等,待除去外衫,露出萱草色罗直裾,宜锦才恍觉自己方才的动作似乎过于亲昵了些,也不知那一刻是怎么想的,就自然而然地帮李芾宽衣解带去了。然而李芾却很坦然地伸着手等他继续,发现他不动了,还催他:“怎么了?”   “没怎么。”宜锦压下心里的别扭之感,将直裾也除了,解开裤腿,李芾身上只一色簇新簇新的白罗中衣裤,他将袖子挽了,反过身去手脚很轻快地将宜锦的头巾外衫等也除了,只留一身浅檀色夏布衣衫。李芾自己往床上一缩,笑眯眯地拍拍身边空处:“你站着做什么,还不来?”   宜锦心中的别扭感更加强烈,于是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在李芾身边躺下。李芾嫌他睡远了,扳住他的肩膀将他拖到里面一些,道:“床榻这样小,不靠近一些,会摔下去。”   宜锦哪里能听进去他在说什么,李芾落在他肩上的手滚烫有力,牢牢控制住他的身体,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那只手吸引住了。   李芾并不管他想什么,只把人往自己这边拢了拢,宜锦不挣扎,他也不得寸进尺,就这样揽住宜锦的肩闭眼午睡。   宜锦劳累了两日,又有午睡的习惯,沾着枕头不一会儿就睡着了。李芾假寐了一会儿,等听着宜锦的呼吸声变得绵长平稳,就睁开眼看他“媳妇”的侧脸,越看心里越痒痒,根本睡不着。唉,以前老好看了,现在也不是不好看,就是没以前丰润,干瘦干瘦的,这种干瘦却很精神,满怀着对生活的热情、期待,不像以前总是死气沉沉生无可恋的绝望,而是个活生生的鲜亮的人,李芾看得好喜欢,想着轻轻啄一下应该不会被发现,便忍不住偏头过去在他唇上烙下一个轻如羽毛的吻。   没成想宜锦一向浅眠,午睡时更是如此,有李芾在旁边,他就更谁不着了,方才迷迷糊糊的分不清是梦是醒,突然李芾来这么一下,宜锦就醒了,恰好看见李芾深沉的双眼。   李芾因为宜锦的突然惊醒慌了一下,不过宜锦的不反抗让他直觉应该将这个吻加深,于是他干脆整个人压在宜锦身上,啮咬他的唇瓣,试图唤起他的回应。宜锦的手抱在他肩上,正如李芾所期望的那样,是紧紧地抱住而非推开。李芾欢天喜地,吻从唇角、耳垂、脖颈蔓延到锁骨,直到他想再往下一步时才被宜锦捉住了手。   李芾也不强求,宜锦捉着他的手就让他捉,亲吻重新回到宜锦的颈项边,边啃啃咬咬边低声说情话:“阿捡,我喜欢你,我心悦汝,甚矣。”   宜锦的声音则带着一些含糊的喘息:“二郎,我们才认识两天而已。”   李芾吻上他的手背,像猫儿舔毛那样吮吸他不正常弯曲的小指,眼睛一刻也没离开宜锦的表情:“倾盖如故,白头如新,且不说相识多久,但问你是否喜欢我如此待你?”   “喜欢。”当然很喜欢。   “那,过几天,等你把事情安排妥帖了就和我回长安,我们大婚,收养一个孩子,等他长大了,就让他继承家业,然后轮到我陪你,去你想去的地方,怎样?”   宜锦仔细研究他的表情,想判断他这是肺腑之言,还是不过花言巧语而已。李芾很认真地在玩弄他的手指,绵密的吻顺着指尖手背来到手腕,脉门被人拿住的感觉让宜锦有点儿不自在,他缩了缩手,李芾停下亲吻的动作,却没放开他的手腕。宜锦想,他和李芾不过第二次相遇,就让他为所欲为,倒显得自己是个放荡人,可是要拒绝李芾,他又不愿意,他喜欢李芾,第一眼看到就很喜欢,他是这样的凡人,李芾是那样的贵公子,本该不相识,或者相识了也走不进对方的世界,不想却有这样的转机,且不提真假,不问将来,不论几分真心,单说他不舍得李芾失望,便只能叫他随心所欲了。   想了这一回,宜锦没再急着要挣脱手,反而抬起身体靠近李芾,说道:“我都听你的。”   第7章:传说中的事后烟   第二天早上李芾神清气爽地醒来,天光大亮,顺手一捞,隔壁早没人了。一边暗道宜锦这体格倒是一如既往的好一边想着今天来几发明天宜锦才能下不了床,李芾在内侍的服侍下梳洗完了,懒懒地问:“皇后人呢,在哪儿呢?”   小内侍们心下大为惊骇,为首的贴身内侍机灵,语气寻常地说:“殿下一早就去厨房忙活,这时候正在和买饼的人对单子。”   宜锦昨天就在准备别人预定的端午药娘饼,李芾知道这事,因此不问什么,穿好衣服簪了头发,将鬓角理一理,揣上折扇就去侧门口的院子里寻宜锦。转过弯儿只见院子里蹲着几个人,宜锦和里头一个绫罗绸缎的公子凑的很近,似乎在说什么,李芾盯着他半弯的窄腰,被腰带扎紧显得更加细长修长,翘起的臀瓣,在衣物下也遮不住漂亮的线条,他心里活动起来,就不那么痛快了:“咳咳。”   “二郎来啦。”   宜锦倒是赶忙放下这头上前迎他,李芾朝那公子哥儿得意地抬起下巴,拉着声音问:“这位是谁啊?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这位是门内大街杏林春医馆的少东家徐升徐平准。平准,这是我新认识的朋友,长安李福李伯美。二郎,平准一向看顾我家,他订的饼数有些多,我正在帮他清点。”   “这种小事让随从们做不就得了。”李芾叫人找来几个没事儿的帮忙清点,摁着宜锦在一旁屋檐下坐了,低声道:“昨儿我有些把控不住,未免就过了火。你还站在大日头底下,难不难受你自己知道。”   “二郎!”宜锦忙堵他的嘴,唯恐他再说些什么出来,四下看看没人注意,才安了心,说,“这样的话怎么能说。”   李芾直撇嘴:“怎么不能说?夫妻人伦有什么不对。”他倒也没嘴犟,又问道:“认真问你疼不疼呢?”   “不疼。”   “真的?”   “真的,咱们回房再说。”   “你说的。我可记住了。”李芾听他说回房如何,勉强满意,便抬手抹他腮颈一把放过了他,转而与他商量中午吃什么,边聊着边又看他穿的一色旧衣裳,尚未穿上新的,心里起了坏主意,只现在人来人往的太乱不好玩,等过几日不卖端午饼了,倒可以做个情趣,于是立刻心猿意马起来,李芾将手搭在宜锦腰上,道:“饼子有人给你点着,饭食也有人做,你现在就陪我回房看会儿书怎样?”他边说边蹭一蹭宜锦的腿根。   宜锦涨红脸,低声道:“光天化日的,你怎么尽想着这个。”   “对着你我不想这个还想甚么?走吧走吧。”   李芾说着,半推半拽的,到底把人骗回房间休息。宜锦昨夜没睡好,今天又起的早,忙起来还好,一停下就觉得犯困,他盯着李芾高大的背影看,看着看着就睡了过去。李芾批奏疏批着批着觉得不得劲儿,回头一看,宜锦安然入眠,李芾直撇嘴,忽然坏心大起,于是便蹑手蹑脚地将书桌拖到榻前,坐在榻边,将人抱在怀里。宜锦只是迷迷糊糊地哼一声,并没有醒来,李芾乐不可支,右手拿着折子看,左手就在宜锦身上搓揉,时不时还低头啃一口,别提多快活了。   一下午温存过去,用膳的时间很快就到了,李芾还没腻歪够,便不顾宜锦的反对,一定抱着他去后头小厢房用膳。知情识趣的内侍们放好饭菜杯盏就走了,李芾抱着宜锦坐在一张新买来的宽大的椅子上,一时要宜锦喂他一勺汤,一时又要宜锦给他剥个嫩嫩的小菱角,宜锦忙得顾不上自己,李芾便用生疏的动作喂宜锦,两人一来一往,一顿饭也吃了半个时辰。吃完饭,李芾还弄了点儿不怎么辛辣的果酒,抱着宜锦一起分了一瓶,宜锦的酒量尚好,李芾也不差,只到微醺便罢。两分醉意八分心头喜,互相看着,越看越爱,情深处情更浓甜,李芾推开杯盏往后一倒歪在一旁的坐榻上,顺手把宜锦也带翻在地,两人并肩躺着,紧紧贴在一起。   “这样抱着你真好,最好能这样到天荒地老。”   宜锦嘟哝一句,李芾没听清,不过看他的脸上红润润的,眉梢眼底一段春情荡漾,显见心里也喜欢,便又爱又怜地伸手去骚刮着他的下巴,宜锦下意识地往外一藏,李芾用点巧劲儿把他扳过来细细摩挲,又道:“吾妻美甚,爱杀我也。”   宜锦已经红得滴血的脸上更加燥热,他挑起下巴,让李芾可以活动得更轻松自如一些,轻声道:“二郎哄我。”   李芾稍稍用力捏他的下巴:“要叫我什么来着?”   宜锦磕磕巴巴地说:“夫,夫君。”   “所谓情人眼里出西施,你在我眼里,何止是西施?但不知你看我如何?”   宜锦望着眼前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心道“吾妻美甚”用在这人身上才是合适,当然这话却不能说,李芾的手还在他裸露的脖颈处流连不去呢,他只能含糊地说道:“我看……你处处都好。”   李芾不甚满意,扭头就去咬他的腮:“这话说的太虚了。”   宜锦觉察到他有向下移动的趋势,赶紧抓牢他的手道:“无人可比,你是唯一。”   李芾觉得这个勉强凑合,于是道一声“乖”,不折腾他了,作乱的手规规矩矩地覆在宜锦肩上:“勉强接受。诶,咱们躺一会儿,然后你陪我看会儿书,我陪你睡觉——啥也不做,就干干净净地睡一晚。我看今天也把你累着了,你这体力不行啊。”   宜锦开始被他绕过去了,一瞬间还真觉得是自己体力差,突然醒悟过来,今天白天他就在这位身边被他翻来覆去地折腾,即便他是铁打的人,经过昨儿一天一夜,早上那一阵捣腾,又今天一天纵情享乐,不累才怪。于是宜锦支起头来,说道:“那么……二郎放我休息两天?”   “这个可不行,我的乖乖,我正食髓知味呢,好歹等我腻烦了再说。”   宜锦听到“腻烦”俩字,脑子里一片空白,半晌才借着酒劲大着胆子问:“二郎何时会腻烦我?”   “许是一辈子,许是十辈子,这可说不好。我只能确定,腻烦这个事情,不会是有生之年的事。阿捡,遇到你,让我觉得过去二十多年都算白活了,到那一天才算是活明白了。这就是你对我的意义。安心了吗?”   宜锦刚问出口就后悔了,他觉得自己像个妒妇,然而李芾却这样大方坦然地回答他,于是他只能不好意思地笑笑。李芾把宜锦按进自己怀里,让他埋在自己肩上,听见他含糊地应了一声“嗯”。   这一晚果然李芾没作妖,只搂着宜锦念了会儿书,又让宜锦念了一段游记,然后就安寝了,一夜无事,次日清早李芾和宜锦一同起来,两人相互打理洗漱更衣,然后李芾陪宜锦做饼,完了宜锦陪李芾处理公(乐)事(呵),李芾陪(骚扰)宜锦对账,虽则二人这般相处尚属头回,其心意相通之妙,并不比老夫老妻来得生疏隔膜。如此每天李芾都乐不思蜀的,竟然把回宫那事儿一拖再拖,显见是要拖到猴年马月去了,跟来的臣子未必不曾悄悄劝谏,然而李芾总觉得宜锦似乎并未十分意动愿意陪他回家,因此便拒了,左右朝中三位肱骨老臣撑着,北边卫霍二军守着,出不了乱子,他这些年来兢兢业业地当皇帝,出来度假不行吗!   几天过去,端午那阵买饼的热潮退了,宜锦一天只用准备几十个饼的材料便可,每日早上出摊,饼卖完了就回去。李芾总是悄悄叫人去买,好让他提前回来。宜锦未曾察觉,只纳闷怎么生意变得这样好了。后来知道了,有点儿不自在,便将摊子停了,让买饼的人到家里来买,他在家里等人上门,有人买饼就做饼,没人买就只陪李芾,李芾找他说话就说话,李芾琢磨公事他就在一旁发愣。再后来宜锦把做饼的方子给了伺候李芾的小子,他们当然做不出宜锦的味儿来,但是也做的不差。宜锦看他们做饼也做得很好,心里不禁有些空落落的——终究连他最趁手的工夫,也不是无可替代的,他这个人,也不是无可替代的。   第8章:一川风絮满城醋   李芾对宜锦很上心,但是还没细心到能准确查知他的每个想法的程度,对宜锦的想法,他是一点儿也不清楚。如果他清楚,他早就二话不说把人直接扛回宫去了,还会在这巴巴地磨?   宜锦对上李芾总是惴惴的,李芾说一他不说二,李芾指东他不往西,李芾要求一二三宜锦只有好好好,李芾不开口,宜锦也不会提什么要求。两个人小心翼翼地互相试探,谁都不敢更近一步。宜锦天天的患得患失,唯恐李芾哪一天就扔下他走了,李芾则是每每见宜锦忙前忙后东家西家来来往往的很充实,就不知道该如何开口让他放下一切陪他返回长安。长安于过去的宜锦是熟悉的痛苦之地,于现在的河捡而言是全然陌生的地方,李芾不知道他是否愿意离开这个祥和安宁的富庶小镇。李芾只记得他说过邀请宜锦去长安的话,那时候宜锦似乎并不是特别认真地乐意。李芾完全忘了那时候他们才刚刚见了一面,宜锦又是个闷人,心里有事,面上一向看不出来,他当时即便肯,如何会说?现在李芾再问,可能宜锦连想都不想就会收拾个小包袱跟着走了……当然此时的李芾是什么都不敢问的,怕问出口被拒绝了没法收场。   忙碌又毒热的五月过去,六月里迎来了台风天,天天儿的刮风暴雨,几场风雨之间的短暂天晴,不热不冷刚刚好。徐升就选了这么个日子来找河捡结账。上次端午买的饼,还有过去一个月陆陆续续收的药材。   徐升划着账本末尾的金额,有些可惜地说:“五月份你都没怎么打理药材,所以结账只有一两十八文钱。”   宜锦想着晚上要给李芾煮的祛湿的汤,有些心不在焉:“忙着端午的事儿,家里又有客人,实在是顾不过来。这个月我多打理一些。徐兄弟最好去别处收买一些,我这里大约供不了多少。”   “是因为那位姓李的公子?”   “非也。最近我有些犯懒。”   徐升暗想那还不是因为姓李的那位,别以为衣领捂得严实他就没看见河捡脖子上那一处处的淤痕,“药娘子医术过人,不过这莳花弄草的本事,比你差远了。即便不是为愚弟我,就为了对得起药娘子留下的药圃,贤兄弟也得努力才好。”   宜锦听他这样说,便生起一些惭愧之意来:“是我懈怠了,过了暑热天,我把院子里好好收拾一番,一定不负贤兄弟所望。”   “这么说,李公子不会带你一起回去?”徐升本来就是为了套话才故意把话题引向未来的某个事情,宜锦的回答让他有些高兴又有些为他难过。   “那是二郎的事情。我没问。”   “这样……可你对他……阿捡,我觉得,我,我是说,我自己觉得——”徐升非常小心地措辞,“他只是在玩弄你,而你对他却飞蛾扑火,你会受伤。阿捡,我非常非常担心你。”   “平准,我爱慕二郎,第一次看到二郎,我就把二郎当做我的命。他想怎样就怎样,他想要什么尽管拿去。我只希望他开开心心的,每天都无忧无虑。”   “可他在糟践你,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当着别人的面——”徐升脑海里闪过几个花园或者饭桌上的片段,“那般对你。他甚至没有给你最起码的尊重。我看着觉得很揪心。你是我的朋友,我怕你陷进去。他抽身得轻松,你却陷得艰难。”   被说中了心底最大的恐慌的宜锦慌乱了一下就镇定了,他抬起手捂住面上最大的那条疤痕,说:“我是一个一无所有的人。而我所倾慕的那个人,年轻、俊朗、富有、随和、尊贵。我这样的人,想留住二郎的脚步,哪怕只多留一天,二郎想让我怎样我都心甘情愿。”   “你一直这样看待你自己?这不对,在我眼中,在咱们青围镇人眼中,你可比那位李公子好多了。又沉稳又耐心,靠得住,多少人家想把女儿嫁给你。”徐升注意到宜锦的神色并没有多大的变化,赶紧又补了一句:“也有很多少年郎很喜欢你呢。”   “然而他们都不是李二郎。我很惶恐,我怕哪一天早上醒来他就不在了。而这是最有可能出现的情形,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为何他愿意羁留此处。”   “也许……他在图谋什么……”徐升说得非常迟疑,因为他自己也不信。   宜锦拉开自己的衣领,袒露出锁骨下胸膛上的一道骇人的疤痕,又将双手摆在二人中间的矮几上,畸形的手指僵硬地萎缩着,非常难看。“你看,我不仅没有钱财、没有权势、没有美色、没有学识,既不会说话,也不会讨人喜欢。我甚至没有一具健全的身体,它满布疤痕,还有残疾,非常丑陋。我还有什么可供人图谋的?”   徐升看不得他几乎是自暴自弃的说法,便按住他的手,道:“多了去了,你人好心好,待人以诚,温和宽容,顶得住家,宠得了人,是求都求不来的伴儿,我——”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一声暴和打断了徐升未尽之言,宜锦立刻抽回手,下意识地站起来上前迎接来人——自然是李芾。李芾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一手拢住他的衣领,脸色阴沉得要滴下墨来:“你们再做什么?”   李芾的声音提的很高,宜锦有理还弱三分,何况宜锦自己也觉察到方才与徐升着实亲密了些,那剩余的几分也都去了,只得匆匆解释:“徐兄弟找我说话,我们起了争执,他拦着我怕我打他而已,你不要误会!”   “误会?你说的话你自个儿信吗?你跟我来,来!”   李芾信了他的邪,当下不顾留面子,直接拽着人就走。徐升想阻拦,刚迈了一步就被呼啦啦几个小内侍凑上前拉着扯着说是去客房休息,没来得及有所行动就被推到客房去了。   宜锦沿路还要辩驳两句,李芾猛一回头,眼眶里红红的,反把宜锦骇住了:“你还说你和他只是生意往来,你让他摸你的手!”   宜锦见他还听得进去人言,忙解释说:“二郎,夫君,误会,真的是误会!我和他不可能有任何事!”   “我不信,你把衣领都解开了!”李芾听他扯了一句,继续拉着人走,走到一半嫌慢,索性拦腰一抱将人扛在肩上,三两步就进了寝室再把人往床榻上一扔,转身一脚踹上门,重重的声响砸在宜锦耳中简直就是霹雳。   宜锦惊慌失措,他知道方才一时激动,与老友徐升相处不免有些过于亲密,偏偏被李芾看了个正着,难怪李芾这般七窍生烟——他却不知道,李芾向来对他的一举一动都倍加关心,徐升这个头号情敌约宜锦看账本,李芾更是亲自前来查探,因而之前的话他都听了个真切。李芾的情绪半是醋半是难过,转身看着强自镇定的宜锦,想说宜锦你说的不对,你是很好的,很英气,很漂亮,你不是一无所有,真正一无所有的人是他,你不能这样悲观……可是李芾什么都说不出口。   诡异的沉默持续了一小会儿,宜锦越来越绝望,李芾突然抱住他把他摁在床上,说:“我要罚你,罚你每天东想西想却无视我对你一番心意,罚你不信我爱你,罚你让别的男人看你的胸膛、摸你的手!”   第9章   第二天早上,宜锦一醒来,刚刚一动,李芾就察觉了,一手压住他的小腹不让他动,闭着眼睛说:“陪我再睡一会儿。昨儿累着你了,可难受?”   宜锦背对着他,含含糊糊地说:“不难受。”说着又去推他,推两下推不动,又道:“我该起身做事去了。”   “什么事好做呢?再睡一会儿,吃完饭我就安排几个可靠的人守着这里,你尽快收拾好行李,随我回长安去罢。”   “随二郎回长安?”   “是呀,到了长安,咱们就去签婚书,以后就长长久久地在一起,你不愿意么?”   宜锦心里像放了百八十次烟花,炸裂得一片光华灿烂,连连道:“愿意!我当然愿意的!二郎你如此待我,我却那样猜测你,我,我很惭愧。”   “也是我不曾和你说清楚,扭扭捏捏的不像样儿。”李芾便翻起身来去勾他的下巴,摸他的脖子肩胸腰腿,摸完了叫人送进来热水巾帕等物,亲手给宜锦收拾打理。将二人打理得干净清爽花去了一刻钟,李芾终于没借口再在床上继续厮磨了,只得不情不愿地给宜锦穿好衣服。   二人洗漱完毕,宜锦看看凌乱不堪的床褥,赶忙又把褥单撤了,好在褥子只是浸了一点儿,并不显眼,宜锦就没管,只把褥单收了。李芾并不阻止他忙碌,宜锦打开窗户透气,又熏上一炷寻常的艾草香,把褥单团在手里拿去洗,想到昨天下午到晚上的情形,便抬头瞪一眼李芾,李芾竟一点不觉得什么,泰然自若地从袖子里抽出一块丝帕揉捏两下。宜锦一眼看出来是哪块,瞬间面泛羞红。   李芾笑着将帕子收回怀中,道:“我陪你去洗床单,然后你陪我用早膳,然后你收拾行李,咱们尽快回家。”   “嗯。”宜锦闷声答应了,又道:“如果不是我,二郎早该回去了,想必家里都等急了。”   “怎么会,家里又没别个。”李芾伸手搭住宜锦的肩膀,搂着他往外走,边走边说:“不过以后家里有了你在,那我可不敢再去他处栖迟,舍不得你惦记我。”   宜锦只笑,不再回答他,李芾看见他唇角勾起的弧度,喜欢得心跳,又凑过去啃他一口,两人一边黏糊一边去了后院水井边。   吃完早饭,宜锦果然开始收拾行李,他的东西很少,不过户籍房契地契,几件衣服而已,然而零零碎碎的东西却很多,宜锦清点杂物,李芾检视一番,道:“我看只带要紧的户籍、路引等物便好,吃穿住行,自有我给你拾掇。盘缠也不必了,你那份自然算我的。这些钱,琐碎的把与左邻右舍代你打理房子,大额的,自己存好。王家姑娘留下的书,你捡原本带上,抄本留下,原本我会找书阁妥善保存。”   “二郎说得是。”宜锦手头一共只得几十两银子,家里最珍贵的就是医书、药方、药草。李芾既然决定把医书药方等全部带走,誊抄完毕后还会将抄本送还药庐,宜锦自然无所不从。又定了将药庐托付给徐升照料,那么药草等自然也全部由他接管,其余物品随身带上并无甚用处,便都留下。如此整理下来,不过三天便收拾妥当,可以出发去长安了。   第三天清早,宜锦将钥匙等物全部交给了徐升,家中储藏的食物炭薪等全部分与邻居,在青围镇众人的依依惜别中登车离开。   早早准备妥当的马车装饰得十分富丽堂皇,里头铺满了长毛毡和织法细密的地毯,靠里是一张足可让二人并肩躺着的软榻,软榻下是空空的柜子,可以抽开,里头放了些书本、笔墨、玩器、香囊手绢等。   李芾牵着宜锦登车坐稳,车夫驾起马车,一队人浩浩荡荡地朝北边的山头出发。李芾决定先带宜锦去药娘庙看看,让宜锦和药娘道别了再走。药娘救了宜锦,也救了他,他也应当拜一拜的。   李芾还准备出了药娘庙就和宜锦说清楚自己的身份,赶路时必然有大量军队护送,再瞒是瞒不住的,不如说开了好。   “听说药娘庙许愿一向灵验。未知真假?”   “我不信这个,再说药娘也不是有求必应的滥好人。”   “我觉得她是亘古未有的好人。”李芾扬扬手里的书,那是王青空手画的人体五脏六腑肌肉骨骼血管经脉图,细致至极,“非寻常善一地一城的好人,乃善一国一世千秋万代的神人。幸而这些书被你保存好了。”   “也需得二郎识货,药娘的努力才不算白费。很多人说药娘擅行邪术,二郎却从中看出了药娘的本事,若药娘生前得遇二郎,你们一定会互相因为知己。”   李芾直摆手:“我看难——我和她都喜欢你,大概是看不顺眼互相拆台的时候多。”   宜锦红红了脸,说:“二郎说笑。”   “我从不说笑。都怪夫人太美太招人疼!”李芾说着,轻佻地勾一勾宜锦的手掌心,“咱们什么事没做过,我什么话没说过,你怎么还这样容易脸红?”   宜锦忙抽出手来,道:“我给您剥莲子吃。”   李芾笑道:“快剥。嫩剥新莲子,香添玉手指——别只顾着剥,喂我吃啊——哎呀,不是叫你用手喂,用嘴~乖~快点过来,过来——!”   随侍在马车附近的小内侍们听着皇帝陛下毫无节操的调戏之言,见怪不怪地互相挤眉弄眼。   就算是几年前皇帝陛下和宜……皇后也不是没胡天胡地地闹过,那时候也没见陛下这么不要脸哪!不过也没见陛下这么高兴。当然,做下人的只希望皇帝陛下一直这般好心情!   第10章   青围镇北山并不高,山路尚且宽敞平坦,马车行到山腰上才停下,李芾和宜锦拾阶而上。   庙里的小姑子看到马车上山,早早就迎了出来在门口等着,来这里的男香客一般都是陪伴女眷出现,这次两位男子一同前来,很稀奇。见其中一人正是药娘子的家人,小姑子便露出喜色:“王相公经月不曾来了,师父前儿还说要打发我去您家看看是否有事要咱们搭把手哩!”   宜锦忙施了一礼:“近来事多,不曾来得,尊师费心了。”   李芾听得直歪嘴,小姑子年岁颇小,不过八九岁上,她师父若是个妙龄女子——他才想到这里,小姑子的师父也出来了,是个五六十许的老尼姑,李芾便放心,但也不行礼,只打量着这座小庙。   宜锦带了些素面瓜果等物,奉与师徒二人,又有一些碎银子,也一并给了。那是他的最后一点家当,这笔送出去,他就是个光人了,若是李芾负心薄幸哄骗于他,他便只能打短工为生了,也算是破釜沉舟。老尼姑唤来几个小姑子把宜锦带的东西都送去存好,道:“我观王相公是一去不返了,老尼便不打扰相公与药娘作别。只是老尼有一言相劝相公,前尘旧事随流水,今日之人是当下,万事随心即可称安,不要想太多。”   老尼姑语罢,与宜锦、李芾各一礼,携诸徒飘然而去。   老尼姑一向神神叨叨,顾宜锦不觉怎样,李芾却暗暗想道:这老尼似乎颇有神通,若真如其言,宜锦随我一去万事皆安,岂不正合我心!于是宜锦向药娘的神位拜了一拜,李芾也跟着拜了一拜,十分认真,只求遂愿。   两人拜了药娘,看了一回药娘的生平,宜锦小声解释哪哪哪句是真的,哪哪哪句是编的,哪哪哪些事没写上去,李芾听完了,倒有几分佩服这姑娘。   二人在庙里游览一番,不过小半时辰,正要下山去时,忽然一阵地动山摇,石崩土裂,宜锦下意识地跳起来抱住李芾,两人一起扑倒在地上躲避乱飞的山石,跟李芾一起上来的人纷纷簇拥过来保护李芾和宜锦,宜锦护着李芾的头颈,其他人护着宜锦,四处寻找可供躲避的地方。幸而这附近除了一座庙并无其他建筑,四下倒也空旷,不多时宜锦就瞄准了庙前的场院,那里只得一株大桑树,已然倒地,再没其他东西,宜锦忙拽住李芾往场院跑,李芾尚有闲心笑道:“不打紧,这是地龙翻身,我看过舆图和地动的记录,这里不大出大震,偶有几次,也是少少动一番,伤人是有的,却不严重。”   “那咱们在这儿等一等。”宜锦在青围镇也遇到过两次地动,前一次发生时王青空还在,他还不能下床,王青空把他用褥单一裹直接背到了庭院里,就在庭院里住了三天,等房子修完了,不见有余震,他们才搬回房子里。后来那次王青空不在了,宜锦自己跑了出去,和其他人一同躲避,也就是一两天的功夫。   很快,庙里的姑子们也都跑了出来,一群人惊魂未定地挤在一起,瑟瑟发抖像一群鹌鹑。   不知过了多久,剧烈的摇晃停下了,李芾带的其他随从也都冲上山来,见两位主人平安无事,他们煞白的脸色才好看了一些。李芾早就镇定自若了,这次地动并不严重,山体裂了道缝儿,恰好从庙门正中穿过,往房梁下裂了尺许宽,不少山石树木遭了殃,看着情形却并不惨烈。   当地人对此都习以为常,待地动过了,纷纷出来活动,受了伤的找大夫,断水的找水井,果惠太守才刚送走了皇帝陛下,还未回转,顺势就在青围镇处理起救灾事宜来,一切井井有条。   李芾因为不放心,特别折返青围镇看了一圈,觉得各处妥当,便在旷地里逗留一夜,预备次日清早出发上路。   这日李芾醒来时天光未明,转身看见宜锦睡颜安恬,不急着叫醒他,自己悄悄起身洗漱了,小子们送来早点,李芾推说等宜锦起来一并吃,他只坐在榻边盯着宜锦看。谁料宜锦一直睡到天色大亮也没动静,李芾这才觉察不妙,推他两把,宜锦晕沉沉地抬眼看他一眼又昏死过去,李芾大惊失色,掀开帘子向外吼道:“传徐太医!”   徐太医和他的助手王侍医是这次李芾带出来的两位圣手,两人急急忙忙敢来,徐太医年老,颤巍巍地踩着脚踏上车有点儿慢,李芾实在等不及了,抄起老人的胳膊往上轻轻一提就把他提上了马车。徐太医眼里只有患者,朝李芾行个礼就直奔宜锦去了,倒是跟他的王侍医战战兢兢的,唯恐得罪李芾。   徐太医望闻问切过,往宜锦头上一摸,摸索几下就知道问题出在哪了:“殿下被重物砸着头了,脑中有血块压迫,但并不严重。待老朽针灸后静养几日,按时服药,淤血散去便与常人无异。”   李芾忙命人就地扎营留宿,王侍医并几个小子往徐升的临时住所取药,李芾亲自守着徐太医给宜锦针灸,一时针灸毕了,药也熬上了,李芾让徐太医留下照看人的注意事宜,就让他回去休息,只留王侍医在外守着。李芾自己抓着宜锦的手放在手心里反复摩挲,他猜测定是昨日地动时宜锦护着他的那一段被飞石落木之类的东西砸着了,心中悲痛不已,他只想赐予这个人平安喜乐,纵然有痛苦,也该是情事上的一点儿调剂,万不想看他受伤。   宜锦被太医施了针后不多久就幽幽转醒,虽然还有点头晕恶心,却并不算大碍。他睁眼就见李芾忧心的样子,下意识地安抚他:“让您担心了。我没事,我不难受。”   李芾不作声,就拉着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宜锦也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只能看着他傻傻地笑。   第11章:回程   锦伤得不严重,人也还年轻,不过三五天工夫便痊愈了,青围镇上亦恢复了往日的祥和,李芾遂点齐人马重新上路,离了青围镇,先往果惠郡治所去了。   他们会在果惠郡治所换车马,亮明身份返京,因此在进了果惠城后,李芾就有点憋不住了,一直搓着手,不知道该如何启齿。   宜锦倒是发现了,几次三番,看他不知道如何说,便主动问道:“二郎可是有话要嘱咐我?”   李芾讪笑着说:“啊?嘱咐?没有没有,哪有什么嘱咐。就是有个事情一直瞒着你,现在不得不说,我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可是二郎在身份上多有隐瞒?”   “不是不是——呃,你怎么知道的?”   “如果是这个,也不能算作隐瞒。二郎并不曾说过自家根底,既不曾说的,何来隐瞒?是我观二郎随侍之人,虽然做了修饰,然而仔细看去,白面无须,声音尖细,我忖度着恐怕是内侍。二郎又姓李,大约是皇亲罢?”   “吾妻甚为聪慧,吾不及也。”李芾见他面色并没有显露出气愤或者惊慌的神色,猜测他已经有了点心理准备,也不再纠结扭捏,直接说道:“你猜得不错,我正是当今天子——你不要拜我,你我之间,不准如此多礼——我来此处,只为了寻找你。”   宜锦行礼的动作被李芾中途拦下,李芾抓着他的手腕一带就把人带进了自己怀里,宜锦又手忙脚乱一番才坐稳了,道:“陛下来找我?莫非过去,我曾与陛下相识?”   “何止相识。你我自幼相识,少年时互相倾慕,遂以夫妻相视,逾十年恩爱不疑,宫中上下,俱以皇后待你。然而四年前赵王谋反,挟持你威胁我,你的手,还有脸,就是那时候被赵王毁了。我救你不及,你和赵王的卫兵一起落水……再后来你就成了河捡,忘了一切,而我在长安日日等盼,夜夜噩梦,还好,还好今年找到了你。你的名叫宜锦,字是木深,你的字承的是我的名,你本无姓,我就赐你姓李,所以你是我的李宜锦,不是吹暮蛹穸D闶俏医裆!   “难怪……”宜锦听完了,就吐出这么两个字。   虽然李芾自认把故事编圆了,大面上没有破绽,到底有一点点心虚怕宜锦纠结细枝末节,宜锦不追问细节他才觉得安坦,忙问:“难怪什么?”   “难怪一见二郎就觉得很喜欢,就愿意为二郎做任何事。”   李芾闻言,大喜过望:“那是当然,记忆没有了,情终究还在,你会遗忘我,却不会忘了对我的感情。阿捡,我非常开心也非常难过,我不该让你流落在外,都怨我,是我不够强大,没能好好保护你。”   李芾说话间不免就带上了一些悔色,宜锦叫了一声“主上”,似有安慰之意,李芾拍拍他的手,道:“往事就不再提了,以后咱们俩好好过日子。你私底下还是叫我夫君,我听着顺耳,有外人就叫我二郎。我让你叫我主上时你再这般叫我,这是床笫之乐,不足为外人道。”   说话间进了城,李芾携宜锦换装休息,用过午膳后,全副皇帝銮驾出发,浩荡数百人扈从,由禁军护卫着,直奔长安而去。   李芾出京的理由就是迎回皇后,所以他往青围镇时安排着皇后的仪仗跟上,回程自然也带了回来,不过皇后的车驾上没有人,只是个用来昭显地位的空车驾。宜锦和李芾同乘一驾,即使李芾处理政务也没让宜锦离开,反而会拿一些事给宜锦看,并附带评语“这个老东西沽名钓誉最是可恶,幸而本性不坏,姑且忍之以彰我容人之量”“这人青年才俊,又非恃才傲物之辈,可喜忠良之属,奈何其族多不轨,不忍杀之”“才则有奇,人则不端,慎而用,诸事毕乃弃之”等等云云。   宜锦有听得懂的就听一耳朵,有听不懂的就专心给李芾磨墨或者捏肩捶背,当然最多的时候是贡献自己给李芾玩乐,銮驾经过市镇时李芾尚且端得住,到了荒野间就不得了了,宜锦每每咬着帕子才能忍住不出声,只帕子就咬坏了五六条。   李芾真心爱惨了宜锦忍无可忍还得接着忍的小模样,素日里正经严肃没表情的脸,表现出足以攥紧人心的媚色和隐忍,面上要飞红如绽满桃花,乌黑的眼睛里不是小心和克制,而是溢满哀求,最好能溢满水光,哭出来,哭着叫着求他,他的嘴唇不应该被他的牙齿虐待,而是应该颤抖着吐出可爱的求饶的词语,如果非要被人蹂躏,那也该是被他李芾蹂躏。   最初李芾还懂得收敛,后来他的花样就多起来了,宜锦是一块从未被人仔细耕作的沃土良田,李芾则致力于开发他,看他能结出怎样的果实。这结果让李芾非常满意。不论怎样过分的要求,宜锦最多也就是红着脸,很为难地顺从了。   可惜路上时间不长,李芾没开发几次,这段旅程就结束了。   宜锦从侍从口中得知今日就要入长安城了,心下大慰,以为李芾会好心地放过他——他们总需要时间收拾更衣吧?没想到李芾却完全没有这个意思,临到了朱雀大街上,他还搂起宜锦长吻一口,叹道:“乖阿锦,为夫越来越离不开你了,议事的时候可如何是好?”   宜锦道:“议事的时候,就专心议事。我等二郎议事完了,再好好服侍二郎。”   “终究议事的时候多,对着你的时间就会减少。”李芾琢磨着最好批阅奏疏上书时也能这样享受……要实现似乎不是太难,“以后你都陪我一起看奏疏吧,就像这些天一样。”   宜锦很为难,但还是应承着,一时至宫门内下了马车换肩舆,一路进了甘露殿,肩舆停稳,宜锦刚想下地,被李芾按住了。老黄公公颠颠地跑上来,扶下李芾,又要去搀宜锦,李芾一挥手,亲自上阵,半扶半抱地把宜锦从肩舆上接下,不等他站稳伸手搂住了宜锦的腰,稍稍用力上抱以分担他的体重。宜锦脸更红了——又是大庭广众,又是光天化日!他抓住李芾的手想推开他,李芾稍微用点力,宜锦马上老老实实地任由他摆弄。李芾就这样在众目睽睽之下,搂着心上人进了寝宫。   老黄公公跟在皇帝陛下身后,非常有眼色地将所有侍卫等都拦在了后殿之外。   后殿里都是哑巴聋子似的人,身后的门一关,李芾就迫不及待地将宜锦打横抱起,宜锦反射似的要推开他,推到一半就改成了反抱,李芾笑得满脸荡漾,道:“连日赶路,卿瘦了好些,上手的分量都少了,老黄,让太医候命,尽快给皇后补回来。”   宜锦忍了又忍,没忍住,道:“民间只有杀鸡的才上手掂。”   “小凤凰儿,小彩雀儿,民间吃鸡的掂鸡,宫里吃凤凰儿的掂凤凰儿,不正是一样的道理?”   李芾边拿他取笑,边阔步走到浴池边,先不急着下水,把人往池边矮榻上一放,伸手就去扯衣服,他并非一味纵欲的人,比起畅快淋漓的性事,李芾更中意柔情脉脉的温存,毕竟缱绻温存的时候多,热烈激情的时间短。   一番唇舌交接之后,李芾抱着被他吻得晕晕乎乎的宜锦直接入水。齐胸口的热水瞬间洗去旅途的劳累,宜锦发出一声满足的轻叹,李芾觉得那声叹像一只猫咕噜噜的声音,让他很想去挠挠他的脖子,于是李芾就真的屈起食指刮了刮宜锦的下巴,说:“以前从未见你这样轻松自在的样子,没想到如此可爱,我真是白活了那些年。”   “这是我的过错。”宜锦抬起下巴方便他骚刮,于是更像一只猫了,李芾潜过去一些,另一只手搭上他的后颈,顺着脊椎捋动。   “当然是我的错,怎么会是你的缘故?以前一看到我,你就会紧张,这当然是我让你害怕了的缘故。”李芾很喜欢宜锦的身体,却觉得它有些过于劲瘦了,比如腰腹,为什么要那样结实呢?现在宜锦瘦得有些过于分明,以至于肋骨和脊椎都有点儿硌手,虽然这样也很得他喜欢,但是他总是忍不住去想,若是再胖一点儿,覆盖上一层脂肪,微微有些柔软,那便更好了。在青围镇那会儿他已经费尽心思把宜锦养胖了一些,那时候他身子摸起来又软又有弹性,一番旅途劳顿,竟然让他白养了那俩月,如今看着比刚重逢的时候还要干瘦了些。   宜锦被熟悉的温存包围,不知不觉的也抱住了李芾,他可比李芾安分多了,只是抱着,并没有多余的动作,而李芾的安分只有那么一小会儿,很快又放肆起来。   “陛下!”宜锦两腿发颤,站立不稳,他想哀求什么,最终却只是哆嗦着嘴唇叫了李芾一声就没后文了。   李芾略带惩罚似的在他唇上咬一口,道:“要叫夫君。你一直‘二郎’‘二郎’,我也就认了。不是床笫之上,为什么要叫尊称?看来是记得不够深,还得再教你几次才行。”   宜锦很乖地叫了声“夫君”,李芾听得心里痒痒,不过想到一会儿还有晚膳,还有一帮大臣等着议事,他还是放弃了温泉水里做点什么的打算,只用拇指描摹两遍宜锦的嘴唇作为给自己的奖赏。   第12章:无赖   沐浴花去了小半个时辰,李芾抱起宜锦出水,两人互相打理齐整,重新穿戴齐整。尚膳监送来了酒菜,老黄公公带着徒弟们跟前跟后地伺候。李芾原很习惯这种伺候,这日却觉得不自在,细细一想,却是过去两个月,都是宜锦伺候他他伺候宜锦,用膳时就他们两人,什么做不得?有了老黄他们在,宜锦就束手束脚起来,当然不自在,于是李芾搁下筷子,让老黄等先退出去,只留下宜锦在侧。   老黄公公退出去了,宜锦接过给李芾夹菜、剔骨、剔刺等等一切饭桌上的细活儿,他接得很顺手,服侍李芾无一处不细心不到位,李芾连连夸好,又道:“别只顾着我,你自己也吃,这么久了,我也没看出来你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这个驼峰烤得很是肥美鲜嫩,我吃着很喜欢,你也试一试。”说着他用银签儿戳起一小块来,放在宜锦的碗里。不敢直接喂给他,银签子太锋利,怕一个手抖伤了人。   宜锦提起自己的那双筷子挟起来吃了,李芾盯着他的表情看,实在没看出来他喜欢不喜欢,于是又舀一勺文思豆腐递到他嘴边:“这厨子刀工了得,豆腐亦能做成发丝儿一般细——就和你一样又软又鲜又好看。”   宜锦险些喷饭,扭过头去咳嗽一阵才压住了,再转过来,李芾还抬着手,大有他不吃他就不放的意思,宜锦只得把那口豆腐也吃了。   李芾继续盯着看,也没看出来个好恶,他又夹一筷子芙蓉蟹,芙蓉蟹是剔蟹肉裹蛋液炸成的一口一个小块儿,端上来时油还在滋滋作响,鲜甜酥香至极。宜锦默默吃了,看李芾还要继续,忙道:“夫君,让我自己来吧。”   “你不自在了?”   “有点儿。”   李芾于是放下筷子,叹道:“我也是。你自己不吃只顾着我,我怎么会理所应当地受用?比起这一勺一箸,你坐得再近点儿,我会更高兴。”他边说边往坐榻的另一侧移一点儿,拍拍身边的空处。   他们俩离的也就是一臂的距离,李芾还嫌远,宜锦便挪了过去,两人紧紧挨着坐下,李芾还嫌不及,扳过宜锦的腿搁在自己腿上,再轻捏一把,笑得分外色气,“快吃饭,那群老家伙催得急,吃完议政,完了咱们还得办正事。”   李芾特别咬住“办正事”三个字,震得宜锦头皮发麻。   回到宫廷里的第一顿饭吃得宜锦食不知味,李芾观察他的喜好的计划又一次失败了,他从宜锦的表情里实在观察不到好恶的表达,也许宜锦是真的不在意这些事情,这让李芾有点犯愁,食色性也,人在这两个基本诉求上怎么可能会没有偏好?   既然看不出来,那只好直接问了:“今儿几道菜,都是尚膳监的压箱底本事,阿锦最喜欢哪个?”   宜锦心不在焉地回答:“个个都好。”   “如果只能留下一碟,你留哪个?”   宜锦毫不犹豫地报了李芾最喜欢的那一道芙蓉蟹。   李芾叹口气,又刮刮他的下巴,让老黄进来收拾残局。   膳后不过两刻,李芾回宫的第一次议政就开始了。李芾是带着宜锦出席议政的,把所有关于册封皇后之事的进言全部憋回去了。   李芾坐主位,宜锦坐他旁边,李芾手上空着时就抓着他的手揉捏把玩,尤其是几根畸形的手指,被他来来回回摸了无数次,每处僵硬的肌肉和疤痕和突起的骨节都被他轻柔地按压揉抚。宜锦又尴尬,又窘迫,又有点酸酸涩涩的喜欢。   最开始的几件政事都是李芾离宫期间处理过的事,南南北北的,左迁右升的,不过是收尾和反馈,接着是近来的政事,宜锦听得似懂非懂,李芾会就一些比较复杂的事情详细给他解释——这本是不需要的,他既然做了,宜锦就越发的感动起来。议政最后,三朝老臣萧大夫绕过“皇后”这个敏感的话题,曲线救国,奏道:“陛下登基逾十年,至今后宫无一人,臣等以为,陛下宜当采选美人,以充后宫,为国祚计也。”   李芾明确地感知到宜锦的手抖了一下,这个感知让他非常高兴,他甚至觉得萧大夫的进言也不那么刺耳了,他说:“此事容后再议,朕不过二十有六,国祚之事,朕早有计较,萧相不必担心……”   萧老大夫忍着没说憋久了也于龙体有碍,不独为子孙后代打算而已。   李芾又道:“中宫空悬,朕亦深以为苦。朕已决定,不日,将迎娶李氏宜锦为皇后。李氏宜锦忠勇信严,嘉敏和善,诚朕心所悦,是以朕愿以六宫托之。”   虽然已经对此有所准备,诸位在座重臣,还是被这晴天霹雳劈得七荤八素魂不附体。   这么大的事儿!攸关国体!攸关皇嗣!是重大的政治事件!您就这么淡然的一句话交代过去了!知道您祖上男皇后立了一个又一个!但是哪位先皇后立得如此突然!不都得给点时间让人接受啊!还忠勇信严,您这选皇后啊还是选侍卫头子啊!!!   “臣启陛下:中宫之立,攸关国体,天子并无私事,立后亦非小可,臣以为此事不宜陛下独断。”   “朕懂。但是,立后之事,也许可以再议,有些要求,朕却不得不提前说分明。第一,朕不欲世家豪族的女子出现在宫廷之中,朕要一心一意为了朕打算的人,绝不要在家族与朕之间来回摇摆的女子。”李芾说这句话时就看着萧大夫,萧大夫在先帝时有个死敌赵相,赵相之女为先帝爱妃,仗着先帝宠爱没少插手前朝给自家捞好处,若不是捞过头捞到了李芾身上害李芾跟随萧大夫赈灾时无粮可拨差点死在流民里,还不知道能得意到什么时候。于是萧大夫等自然不敢说此条如何如何,亦不敢说世家豪族并无这样的女子。   李芾意味深长地看了萧大夫一眼,接着晃悠悠地说:“这第二条,朕觉得很为难,不大想说。”   萧大夫等连连道:“陛下为天下之主,何事为难,自有臣等分忧。”   李芾道:“此忧恐君等分不得。”   众人道:“臣等誓死以报陛下,何忧不能解。”   李芾又道:“此事说来惭愧……朕还是不说了。”   众人满头雾水,又想为君分忧,又想寻根究底,便道:“君忧臣辱,不能为陛下分忧,愧杀臣等。”   李芾笑道:“众卿果真愿意为朕分忧,朕却不愿如此。众卿管得住嘴不要乱说,就是帮了朕一回。”   众人道:“臣等谨遵陛下旨意。”   宜锦直觉他要说出很没有下限的话来,反手攥紧了李芾的手指,李芾朝他摇摇手,先堵了宜锦的话头,才晃悠悠地说:“朕不举了。”   顿时满室死寂,萧大夫等当场就被哽得说不出话来,胆小的脑补多的甚至已经想到了自己被杀人灭口的场面。   宜锦没忍住,悄悄地掐李芾的手一把,李芾反把他拽得更紧,没事一样的继续说:“是以此难众卿解不得,唯宜锦可解,故而朕将迎立宜锦,众卿便看朕有心无力耽搁了他的份上,一个名分,给了便给了,一则大遂朕心,二则也好遮掩去朕无嗣的原由,如何?阿锦,朕便将朕一生名誉、六宫上下全数交给你了。”   如何如何?真不如何!谁信谁蠢!看您这春风满面桃花开的模样哪里是不举了!分明就是个借口!   有几个脑子活泛的偷眼去看宜锦指望他能拦一拦——这完全是他们想多了,宜锦对皇帝陛下一向千依百顺,何况这么重大的事情,宜锦就是心里想退缩,也绝不会放皇帝陛下独自在外扛着,更不会当场揭穿陛下的谎言。所谓夫夫不和,必须得人后两人相处时才能不和,当着众人的面拆台,那却是万万不能的!   于是宜锦抽回手,起身后退两步,于坐榻之下向李芾行了个大礼,以额触地启道:“陛下厚爱,臣铭感五内,臣愿为陛下驱使,定不负陛下所托。”   “快起来快起来,这不是驱使也是托付,是恳求你与我同生死共甘苦的心愿,皇后何须如此生分。”李芾对宜锦的反应非常满意,起身握住宜锦的上臂,用拉扯的力度把他扯起来,按回身旁坐稳。   第13章   立后和扩充后宫就这样被李芾用一种近乎于耍无赖的方法扛过去了,朝臣们也逐渐习惯了朝会、议政等一切公开场合上,皇帝陛下身边那个沉默如古井之水的男人。   这位“李皇后”一向是不说话的,李芾时常拿一些事问他,李皇后多半沉默以对,这让朝中众臣心下稍安,最起码这位不是仗着陛下宠爱就肆意妄为,不幸中的万幸。至于后嗣,呵呵,皇帝陛下都说自己“不举”了,谁还敢撩这个事情?小心陛下小心眼发作以为有人要拿他当楚考烈王了!   又过了一阵,前众人又发现了宜锦存在的好处——李芾的脾气好了不少,或者说,他的坏脾气终于得到了安抚。有些消息灵通的人士自然知道这是因为宜锦的缘故,宜锦总能很好地扭转李芾的心情。大家觉得很奇怪,以前宜锦可没这么大本事,他只会让李芾更加生气,那时节李芾在前朝就够小心眼了,一旦生气,回到寝宫里必然更加愤怒,这时候倒霉的一般都是宜锦。感情宜锦失忆回来,连李芾也失忆了?   李芾每天空闲时就带着宜锦到处乱逛,或者窝在寝宫里看书下棋品茗听戏,恩恩爱爱得让人牙疼,之前知道他俩如何情形的内侍侍卫等都暗暗嘀咕,一次失踪真就让陛下从极恨转成极爱,宜锦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有些人有点儿羡慕嫉妒恨的意思,之前他们就看不起宜锦爬床的样子(李芾:……呵呵),宜锦爬了龙床也没得到什么好处,大家便愈发鄙夷起来。到了宜锦失踪的时候,又有人兔死狐悲,生怕皇帝陛下又看上哪个侍卫。及而今宫中上下忙于明年正月的立后大典,众人就觉得不是滋味:宜锦的条件也就是那样,非要说和别人不同的,就是他出身最低,在宫里呆的时间最长,最闷最呆,嘴笨心好,可是这样的人要一万个也有了,皇帝陛下为何就单单和他纠纠缠缠十几年最后还动了立后的心思?   一国皇后……虽然他们是男人,但是如果封后的机会摆在面前,那也还是会心动一下下的……(李芾:……继续呵呵)   总之,在前朝宫廷众人各种各样的心思里,宜锦还是被皇帝陛下一手拱上了后位。   男皇后的礼服并没有形成制度,从儒士礼服到将军铠甲都出现过,有亲王礼服,也有女性皇后的礼服,李芾思前想后,亲自动手给宜锦设计了一套轻飘飘的衣服。   宜锦骨架高且大,本来不适合这个路线,无奈实在养不回一点儿肉,到现在还是太瘦,穿上倒也不违和。   白色的缎子里衣,朱砂色织锦中单,黑红二色满绣罗质上衣和裳,看上去很华丽,其实并没有太重。   宜锦在试衣时,李芾就在一旁观看,时不时提两句建议让侍从记下来,比如腰再高半寸,袖缘再宽一分等等。专为皇室制衣的宫人记下了皇帝陛下的要求,浏览一遍,小心翼翼地说道:“这样,算上配饰,虽则东西贵重,数量到底太少,皇后殿下的装服可是有记载来最简陋的了。”   李芾摆摆手:“皇后不良于行,少不得需要朕抱着他走完大典了,穿戴太重,朕抱不了太久,恐怕要出漏子,倒宁可简单些,那些贵重之物,便作为朕赐予皇后的陪嫁送进宫来罢了。”   宫人猛然一惊,连忙请罪,看向宜锦的目光就变成了艳羡,即便不是皇帝陛下,寻常人家夫妻之间,能做到这样的,也可以称是一等一的好丈夫了。   宜锦恍若有所觉察,投来不解的一眼,李芾笑呵呵地摆手,说:“你将下裳稍稍撩起来一点儿,露出底下白色的裾来我看看是不是更好。”   宜锦于是稍微提起下裳,露出里头打满羽形褶的白色衣裾,其实没有太多变化,而且会让人的视线落在他的足部,这是李芾要避免的情况,于是李芾让他放下红裳,吩咐宫人记下就按照这个修改记录将衣服等再改一改。   宫人服侍宜锦更衣后退下,李芾自然而然地上前搭住他的腰,说:“如今到了民间俗谓贴秋膘的日子了,我预备让尚膳监把食谱换一换,好好地贴你一身膘,如何?”   “恐怕陛下不喜欢,嫌重。”   “诶,我只觉得一身骨头摸起来硌手,再多点儿肉才好呢,你不大喜欢摸我,所以不知道,男子的身体若是多一点儿骨肉丰匀之感,那摸起来可是让人流连忘返……”李芾啧啧几声,见宜锦面露难色,又赶紧道:“当然你硌手也是有限的,我也很喜欢,只是看着心疼。”   宜锦面色稍缓,低声道:“陛下怎样,我都很喜欢。我也知道陛下喜欢我,只是总希望我更好一些,便可少些担忧。我也希望如此,但是不知为何,比来神思不畅,夜寝不安,昼起不宁,太医亦不知何故,已服了药丸,并未见成效,我想来是秋燥的缘故,大约过几日便好了。”   “怪不得近日常见你夜半惊觉,你以前没这毛病,换了几个太医看过?”   “陛下,几位老太医都看过了,都说并无不妥,陛下只管安心,我懂得陛下的牵挂。”   “今儿你的甜言蜜语可是齁得紧,让我看看你抹了什么蜜……”   又过了许多日,宜锦的秋燥至残冬也尚未见好,封后典礼倒是先开始了,李芾自己不在意宜锦行走时微跛的姿态甚至可以戏称为“扬柳步”,却不愿意别人用此嘲讽他,因而自宜锦下撵来就被李芾稳稳抱住,自始至终不曾让他走一步路。李芾此举固然只是昭示宠爱与掩饰缺陷,而朝野上下自是对皇后之厚宠认识深刻,不少准备进言的人偃旗息鼓,至少这当头没人想得罪帝后二人,进言什么的,完全可以等到色衰爱驰的时候再来。   李芾当然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打小儿李芾就无师自通了看人的本事,从萧大夫起,李芾只要看他们的脸色眼神就知道他们对当前的事情的基本想法,立后之事虽然成了,他们却未必赞成,都想着避开锋芒徐徐图之,哼哼,想等到色衰爱驰,那就等吧,李芾今年才二十许,宜锦也就比他大个六七岁,也是风华正茂的年纪,朝中数得上的大臣都五十岁上的人了,看谁耗得过谁!   正是李芾洋洋自得乐不思朝的时候,一封千里之外的奏疏送到京城,废皇子李芹旧部勾结南越国冲关杀人,留下几十具尸体后,李芹及其旧部并南越国人消失,驻守南越的大将霍重恩带兵出击,压至南越境内五百里,克其都城,俘虏南越王室国王、王后及翁主,霍重恩上奏皇帝陛下尽陈战况战果,请设安南都护,并附赠一个不好的消息:在南越境内未曾发现李芹的踪迹,通过蛛丝马迹判断,李芹获救后并未进入南越境内,而是北上了,目前未知其所在及目的。   第14章:至千世万世仍属我   李芾拿着霍重恩的奏疏,面无表情。   坐在他身侧给他研墨的宜锦不知从何处觉察到他的情绪变化,微带忧心地看向他。李芾将奏疏递给他,说:“你且看。”说着话手又很自然地伸过去揽住宜锦的腰让他依偎进自己怀里。   宜锦已经可以忽视李芾的小动作了,他不受打扰地看霍重恩的奏疏——霍将军不耐烦繁文缛节,一向简洁明了易懂,看起来可轻松,三两下就看完了。   李芾握着宜锦的左手把玩——顺便试下脉搏跳动有没有变化。三年前赵王造反失败,一定发狠要李芾尝一尝痛失所爱的滋味,于是绑走了当时非常受李芾宠爱的杜相之子杜春声和宜锦,让李芾只能二救一。李芾选了用恩赦他的性命作为交换杜春声的代价,结果就是全头全尾的宜锦成了现在的宜锦,以至于李芾因为恐惧疯狂的赵王继续施加给宜锦的折磨亲手射死宜锦……宜锦跌落大河生还的艰险何止是九死一生,完全就是药娘子上阎王殿里抢回来的命,因此李芾才会在离开青围镇时特意去向药娘道别。李芾一直疑心宜锦想起了什么,正好借机试探一下。   宜锦的脉搏并没有任何变化,李芾反而不太相信,任谁看见这样的消息都无法不起情绪反应吧?   “你觉得这消息怎样?”   “恭喜陛下又收了一州之地。素闻南越地肥粮多,想来对咱们是大有好处的。”   李芾听得一怔,笑道:“你好像一点儿也不担心?”   “没什么可担心的,我猜测一切尚在陛下的掌控之中,毕竟整件事里,就数陛下自己获利最大,灭了南越这个狼子野心的邻居,收了一块沃土,又有了杀掉谋逆之人的理由。”宜锦说完了,心下有些惴惴,他就差没指着鼻子说李芾是有心纵容了。   李芾拊掌大笑:“阿锦懂我。”笑完了他又正色道:“然而赵王北上却并不在我预料之中,阿锦不记得了,那时候我没能好好保护你,致使你落入废赵王之手……我很怕他会再对你下手,他早已成了我的心结。”   “我不怕,我知道陛下一定对他早早做好了打算。而且我也不会束手待毙,我的武功很好,我还能上山打野猪呢,我——”   李芾不等他说完就用力地抱住他,想要把人按进胸腔的那种抱法,从背后环紧,紧紧勒住,再覆上他的嘴唇一气乱咬。两人厮磨着厮磨着,李芾渐渐躺在宽大的椅子上,宜锦被带着俯卧于李芾身上,想撑起身体却被李芾管束住了双手,虽然认真想挣开还是能挣开,不过有什么必要挣开?李芾这样真挚激烈的感情,他求都求不来呢!   废赵王失踪后,长安很是紧张了一阵,赵王之乱,虽经数年,仍历历在目,他是个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疯子,保不齐就会干点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李芾觉得这样担心的人有点大惊小怪,赵王身边撑死了能有几十个人?真当京城兵马禁中羽林是吃素的?所以李芾没事儿的人一样,每天高高兴兴地上朝议政治天下回宫吃饭睡媳妇,与往日并无甚不同,宜锦亦是如此平静,一点不受那个失踪者的影响。   如此过了两个月多,到了三月里,长安依然是繁华平静的大都市,湖广道传来消息说有人发现了李芹的踪迹,湖广道是粮仓之地,亦是赵王母族的祖籍所在,赵家人在那里根深蒂固,李芹若要再做点什么,没准儿还真有人愿意冒险贪功,李芾不敢大意,立即点了人去搜查。   帝国的军队因为反贼余孽而紧张地行动起来,长安则重回宁静,长安的人们觉得李芹既然在湖广道出现,长安就是安全的——两地隔着千里咧!   于是到了寒食清明前后,李芾果断带着宜锦出宫踏青去了。   李芾踏青一向是打着亲戚的名头去的,今年也不例外,他点着行装带齐人马,打着礼国公的旗号悠然去往灞河边。   长安的春天美极了,灞河柳烟笼雾绕,河岸上芳草凄凄,琴瑟之声、箫管之声、吟咏唱诵之声不绝于耳,文人雅士、淑女贵妇或穿行而过,或搭起围障宴饮,富贵景象一览无余。   李芾命人卷起马车的帘子,一路缓行,遇到风物尤胜处便停下来与宜锦细细分解一番,便这样走走停停,至夕阳西下了才到达这日预定的地方。长安城郊被夕阳染成金红色,远处的山峦则紫气朦胧,地辽天低,蔚为壮观。   此处已快近渭水,李芾随意指了一处自己的庄园,即有人引路开道,等进了庄园,便连洗漱、盥沐等事也齐备了,一时二人更衣完毕,往庭前设席处坐了,恰是新月才上柳梢微拂,三个随行的坐部伎伶人笙歌相和为陪衬,风景脉脉情真切切。   李芾箕坐席上,手拿酒壶随着歌声的节奏晃荡,宜锦则努力地想听出些什么来,李芾看他一眼喝两口酒,看一眼喝两口,不一会儿酒喝光了,他扔下酒壶笑道:“你不喜欢这个,不必强迫自己去听,不过就是些寻常乐子而已。”   宜锦叹道:“总要懂得二郎喜欢什么,才能和二郎有话可说,不然二郎说什么,我都接不上话。”   “和我有话可说的人多了去了,不差你一个,你一言不发,也是我心爱之人,我看着你,觉得爱都爱不过来。别个人字字珠玑,句句说到我心坎里,我拿他当知己朋友,然而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李芾说着,叫过伺候的人来,吩咐伶人换成活泼的乡间小调,“这个你听的如何?”   “我觉得很亲切。”   “双安九年,我随父亲东巡,在鲁安县遇到的你,父亲说我一眼就看中了你,紧紧抓着你的头发不放开,所以父亲就把你买下来带回宫。”   “如此,可见康帝陛下于我有再生之恩,当没齿难忘。”   李芾分辨道:“明明是我抓住了你的头发,怎么你却说是我父亲的功劳?报恩也需报给我才对。”   宜锦只好补道:“康帝陛下之恩没齿难忘,二郎之情万死难报。”   李芾不甚满意地扭动身子,继续解释:“这支《青石调》是鲁安当地流传许久的小调,你觉得亲切,当然应该觉得亲切。万死以报就算啦,我要你万死做什么?我只要你的一颗心,一份真情,至一世二世乃至万世仍属于我,怎样?”   宜锦笑着握住他的手:“这个早就属于你了,是以我才只能说万死难报,因为我实在没有其他什么可以给二郎了。”   “你能给的还有很多,你给不了,没关系,我会自己拿到它。”比如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依赖等等……李芾边在心里暗暗发誓边笑嘻嘻地把人拉进自己怀里,即便什么也不做,只是这样互相依靠地坐着,听听简单的乐曲,看看熟悉的风景,那也是很美的。   第15章:昨日重现   次日清早,李芾与宜锦收拾妥当,出门赏春,沿河边走了一截后就在渡口登船,众人分乘十来艘楼船漂在灞河上赏河景。   此时漂在灞河上的船多不胜数,有闲有钱的人都趁着大好春光出来游玩,李芾等人夹在里面一点也不打眼。   春来水满,河面宽宽平平的,楼船稳稳地行,水雾蒙蒙,烟柳依依,数点水鸟,丽人锦衣而行,香风隔江而送,李芾甚至从擦身而过的画舫上听到了胡人的旋律,这让他胸中陡然生起一股豪迈之情,这是他的江山,他的盛世……只要解决了最后那一点点隐患,就彻底太平了。   李芾想了一会儿,低头看看宜锦,宜锦的表情不是很安稳,他心事重重却故作镇定的样子落在李芾眼里简直可爱得像只刚刚离开母亲的奶猫,警惕却非要表现得很淡定。他知道这为什么,几年前的落水事件就发生在不远处的河岸山崖上。他故作不知,只是抬起宜锦的手啃一啃,说:“你在想什么?”   宜锦扯起一抹笑:“在想……刚才的过去的是胡人的船,国家很强盛,所以万民来朝,这是二郎的功绩。”   李芾虽然高兴得尾巴都要翘起来了,嘴里还是很谦让的:“那都是父亲和大臣们的功劳,我不过是个吉祥物罢了。”   李芾的打岔让宜锦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宜锦终于可以静下心来和李芾聊聊天了,他看着李芾骄傲的模样,自己的语调也欢快了起来:“我以为知人善用是国君最重要的才能,所以,让大臣们各安其所的陛下是圣君。”   “这倒是,我也觉得我挺知人善用的,是个很好的国君,尤其是在选皇后这件事情上,简直圣明到了极点。”李芾说着又在宜锦下巴上揩一把油。   “二郎,在船上呢——”   “这么说起来,咱们还不曾在船上做过,今天就让我开个先例试试滋味吧~”李芾满脸贱出花儿,翻身压倒宜锦,扒衣服拆腰带,在水波的摇晃起伏里放荡起来。   宜锦断断续续地哼道:“我说……陛下怎么,怎么突然要……带我游船,原来,原来又是……”   “嘘,你只享受,就好~”   楼船一直飘到了渭河上,中间未曾靠岸,连饭食也是在船上解决的,至晌午方在渭河上的渡口临时停泊补给。   地方近远郊,有些荒凉,宜锦从窗户里瞥见岸上一片寂静,风吹树洞,有点心神不宁地说:“二郎,这里是不是太偏僻了?”   李芾摆手道:“不打紧,咱们临时停靠一下马上就走——”   他的话音未落,一支羽箭冲着他的额头破空而来,宜锦一手拉开他,一手将茶盏掀起来一掌击飞,直挂弓箭手的方向。李芾踉跄一步,看着宜锦与侍卫和突然出现的死士战成一团,他也反应过来,拉开嗓子大叫“救驾”。   随着越来越多的死士出现,李芾带过来的人渐渐力绌,只能紧紧围住李芾以防李芾中招,打斗中几艘楼船全被凿沉,一行人不得不掩护李芾向城外驻军方向逃离,死士亦知必须速战速决,因而绝不和任何人恋战,他们总是抓住一切机会向李芾下手,目标非常明确,宜锦发现这一点,于是提醒几个内卫寸步不离地守在李芾身边。宜锦的武功非常好,能缠住三个死士,他将死士带离李芾附近,想给李芾争取足够的时间逃离,不知不觉间他的位置逐渐地偏离了大多数人,就在他直觉不妙想赶回李芾身边时,突然死士们调转过头,撇下李芾直奔宜锦而来,死士们的动作非常快,几个站得近的内卫和侍卫上前阻挡,然而他们只来得及阻挡其中的一部分,十来个死士将宜锦团团围住,很快,一柄长刀就被架在了宜锦的颈边,紧接着第二把刀也架了上来。   李芾大惊失色,又召集人手反扑,宜锦自己倒是镇定自若的,在他看来,只要李芾还安全就是好的。   “我亲爱的兄长,叫你的人退下,否则我马上让人杀了他。”   一道青衫人影从死士背后缓步走出,宜锦顿觉惊诧,虽然多年不见,对方又老又沧桑憔悴,宜锦仍然一眼认出来,这人正是应该在湖广道的废赵王李芹。   李芹比上次宜锦看见他时更加阴沉了。其实赵王把自己收拾得非常干净整洁,连两鬓的碎发都服服帖帖地贴合在头上,他身上的夏布衣裳很粗陋,但是一个衣褶也没有,他的手干干净净的,指甲长度只有一丁点,指缝里也是干干净净的,这样落魄贵族的模样配上他那双闪着疯狂的眼睛,简直可憎。   “听说你的皇后失忆了,那应该不记得我。你说我要不要做点什么,让他想起我?”李芹接过死士手里的刀,在宜锦脖颈附近漫不经心地比划着,宜锦一边注意着他的举动,一边偷偷去看李芾的反应,李芾的眼睛因为愤怒而充血,五官都有点扭曲了。宜锦忙移开视线,李芾表露出来的情绪是真的,得李芾这样一次担心,便是死也值了。   “你想怎样?”宜锦冷静地问道。李芾被一口气哽在胸腔里,发不出声来,此时最冷静的反而是宜锦这个已经被擒住的人。   “我不想怎样。四年前我就想让李芾尝尝失去挚爱的滋味,没成想你还能活着回来。今天我再杀你一次,让他失而复得得而复失,你觉得怎样?”   “不怎么样,不过是躲躲藏藏的小人,阴沟里头的老鼠,不敢正面迎战的懦夫罢了。天家李氏,怎会有这样的人玷污尊贵的血脉?”   “你——”李芹明知宜锦用了激将之语,还是被激中了。康帝选储君时第一轮就把他排除在外,李芹永远记得少傅对他的评语用了“蝇狗之辈,虫鼠之类”这样恶毒的字眼,康帝竟然甚为同意,还叹说“吾家麒麟儿,阿芾也,深效朕躬,余谓他人不及。节、芹、艾等,其狡则阴刻,其侠则凶强,不知谁之属也”,这已经是李芹的心病了。李芹的手抖了抖,刀刃在宜锦腮边划开了一道口,李芹强迫自己把刀刃移开点,阴沉沉地说:“你想激我杀了你?没那么容易!”   “我当然想活着,怎么会激你?何况,我也不认为赵王殿下是受激的人。”宜锦激他动手的打算落空,便不再理他,专心盘算要如何逃脱。   这时候李芾也控制住了情绪,和宜锦一样,试图调起李芹的情绪好让宜锦有出手的空间,他不像宜锦敢豁出去,因而并不敢往死了刺激李芹,只能用和缓的压抑的语调说:“你不要动他——你究竟想做什么?谋逆之罪朕都饶了你,你仍不知足,你还想怎样?”   第16章   李芾久居人上,威严自生,李芹虽然心里觉得自己有理,被李芾的气势一压也莫名泛起心虚,只嘴硬地顶道:“李芾,你以为你已经仁至义尽了?你坐拥四海,却只给你的兄弟一个被废除的王位作为打发还认为自己无可指摘,这也太可笑了!”   宜锦冷笑道:“难道三皇子值得废除王位之外的任何奖赏吗?”   “住口!”李芹差点扬手要打宜锦,手刚撤开一些又稳住了,宜锦再次刺激失败,反正也是尝试而已,李芹再次掐住他的喉咙,说道:“上次捏碎了你的手指,这次你希望我马上捏碎你的脖子?便宜你了。今天你和你的小情儿,只有一个人能活着离开,这次你选谁?我数到三,你不自尽,我就捏碎他一块骨头,数到一百,他就死了——你有没有觉得这一幕很眼熟?四年前也出现过啊,那时候你宁可看着宜锦死,也不肯稍微松松口,这一次你怎么选啊?是你死,还是他死?”   宜锦瞥一眼他手上的刀,继续说:“你尽管动手,我虽只一副残躯,也足够你数上半日了,你逃不掉的,禁军会很快赶到,除非你立刻杀了我,否则你一定会被捕,然后,凌迟处死。”   “能得母仪天下的皇后陪葬,倒也不虚此生。”李芹的心眼儿比老鼠大不了多少,被宜锦三番两次激将,虽没中计有所躁动,但也十分恼恨,“我记得上次李芾亲自下令射杀你,但不知这一次,他是选择自己死,还是眼睁睁看你受折磨,还是亲手了结你的性命?我真的很好奇。”   李芹说着,用眼神示意死士掐起宜锦的左手断骨,李芾大喝一声“住手”抢过身旁内卫的佩刀比在自己颈上,盯着李芹问:“只要我自决,你就放了阿锦?”   “这点儿承诺我给的起,只要你乖乖就死,我就马上放了他,即便叫我伏法,我也无话可说。真看不出来,你还是个痴情种子。但不知早几年你如何舍得那般对待你的皇后?”李芹未曾想到李芾竟然如此干脆,又惊奇又有点看不上他这副只为痴情不管其他的嘴脸,若让先帝陛下看见他心中“深效朕躬”的人可以为一个男子放弃一切,应该会痛悔自己识人不明吧?真想看看那时候他的脸色!   “我并不信你的承诺,但是既然行事不周叫你捉住了,也无法可想。阿锦,四年前那次,是我对不住你。今日决不能让旧事重演,倘若李芹果是个君子一诺的,往后你逢年过节给我祭奠一番,心里惦着我,别找野汉子,我死也瞑目。倘若不幸这人甘为鼠辈食言而肥,那么我在奈何桥上等你。”李芾说到情深处泪光闪闪,说完也不顾宜锦疯了一样的挣扎,挥刀就往项上抹去,霎时间血溅三尺。   宜锦满眼里都只剩鲜红的血,李芹也被李芾突如其来的那一下震惊了,手顿了一下,宜锦得了机会,左手肘尖猛刺死士肋下弱点将他逼退,右手空手夺刃,虽被刀刃划了一手血,到底夺下了刀,立时握刀反抹,李芹急忙后退,然而躲闪不及被割伤了脖子,宜锦又补上一脚,将站立不稳的李芹踢飞在地,自己又杀入死士群中往李芾那边奔去。   李芹等达成目标也不敢恋战,且退且走,宜锦心里惦记李芾,顾不上李芹那边,只得任他们逃走,自己跃到李芾身边,内卫们已经凑上去给李芾止血,然而割伤的喉咙,止血太用力会压迫气管,用力轻了就会无效,李芾身下血积成滩,因为失血过多,他整个人都苍白了。宜锦感觉自己整个人都被揉碎了一样,他甚至不敢去抓李芾的手,早知会是这样,还不如他狠心和李芹拼个你死我活,至少可保李芾生命无忧呀!   内侍和内卫们急匆匆地将李芾和宜锦都送上船,直奔最近的城镇渭河下游的郡县就近寻找大夫紧急治疗以便挪动。   宜锦一直呆呆地陪在李芾身边,有大夫给他包扎手上的伤口他也不动,就呆呆看着乡间的大夫给李芾止血上药交代照顾的事情,看着太医被接过来给李芾诊脉,最后太医们会诊后对宜锦说:“陛下失血过多,伤势颇重,但并无性命之忧,善养即可恢复。殿下请勿过于忧心。”   “那便好,有劳王太医。”   “不敢,不敢。”王太医连忙拜了一拜,又递上一个册子,是按时辰排好的值班的太医,宜锦对此本不太了解,问了老黄得知是旧例便准了。   李芾没有性命之忧,宜锦悬着的那颗心放了下来,他这才敢握住李芾的手,李芾的手温暖厚实,宜锦很喜欢,非常喜欢,李芾是烈火似的人,他不该是冰冷的,他很怕握住一手冰冷,万幸他握住的手仍是火热的,虽然脉搏探起来有些虚弱,毕竟还有力地跳动着。   太医们配好了药送来,宜锦亲手给李芾灌了一碗,要去喂第二碗时老黄公公忙道:“这碗是给殿下的,殿下今儿伤了手,又受了惊,太医开了药。”   宜锦便端起药自己喝了,然后继续守在李芾身边一动不动地看着他,不过他这些日子着实寝食不安,这两日又是游山玩水又是力战刺客,身体十分疲倦,不过勉强打起精神守着,到了深夜里便昏昏沉沉地睡死在李芾床边。   宜锦才睡熟不久,李芾睁眼坐起来,从腋下取下一个藤草编的球,放在枕边,然后轻手轻脚地把宜锦往床上搬。值夜的老黄公公帮着抬了一把,得了李芾好大一个白眼。给宜锦的药也有安神的功效,因此李芾搬动他也不过让他皱着眉哼哼了一声,并没醒来,李芾给他掖好丝被,在他腮边亲一口,伸着懒腰下床。老黄公公赶紧给李芾披上外衣,主仆二人一声不闻地离开卧室来到临时征用处理政事的正房,那里有好些李芾的心腹在等着汇报。   第17章:我的余生仅有你   他们到了正房里,几个早到的人纷纷行礼问安,待李芾坐稳了就开始分别呈述:   “老臣方才给皇后殿下把脉,果然郁气已解,陛下的法子奏效了。”   “皇后有心结,心结解开了自然就好了,阿锦不就是因为四年前那回所以怀疑我对他的感情?让四年前的事再发生一次,他就会信我了。太医说的用藤球夹在腋下动脉处改脉相的法子还真不错,刚才阿锦还探我脉来着,当然什么也没发现。”   “废赵王李芹逃亡时身披数箭摔落山崖,手、足、肩、肋等骨骼尽断,性命尚存。其手下六十一人俱伏诛,尸体已交有司处理。”   李芾冷笑一声:“亏得我还给他那么多破绽,竟然还做不了一场刺杀,险些被阿锦杀了,真是废物。将罪人李芹救治后收押,交有司定罪,朕不会再过问此事。”   “陛下,老臣以为陛下今日之行有些鲁莽,之前承诺只用血包,绝不受伤,可是现在陛下颈上留了伤痕,万一让萧大夫等知道——”   李芾摸着脖子感到丝丝地疼,于是不耐烦地打断说:“那就不要让他们知道!今日之事就是李芹谋逆造成的,和咱们无关!”   “陛下原定尽快回宫,而今太医既然已经做了伤势颇重的判断,陛下是就地养伤,还是回宫?”   “先养三天,然后让太医说伤口恢复得颇好,可以回宫修养,接着就回宫。”   “这次行动咱们的人伤了九个,都是第一次抵抗时受伤的,重伤一个轻伤八个。”   “情况比我预想的一些,伤者就安排在这里养伤,养好了再带走,轻伤者赏金加五成,重伤者翻倍。”   “启奏陛下,今日起对长安及京畿做全面排查,到此时已经排完了渭河灞河汇合处附近的所有城镇。虽是为了将这出戏唱得天衣无缝而做的收尾,倒也颇有些收获,果真查出了数家赵氏余党,现已收押,等待处置。”   “送有司治罪,这次排查中发现的任何不法行为都直接处理了,不论是否与废赵王谋反相关都需尽快处理掉。朕早有此整肃风气的打算,趁这机会正好一并做了。”   ……   李芾花了小一个时辰将后续事情安排妥当,又哈欠连天地回房休息。   宜锦仍然沉沉地安睡,老黄公公服侍李芾躺下,宜锦很自然地往李芾的方向依偎过来,李芾将藤球仍塞回衣袖的暗袋里,搂着宜锦盖好被子乐滋滋地睡下。   李芾装重伤装了三天,宜锦陪了三天,终于太医说李芾伤势大安,可以移动了,众人便立刻忙碌起来护送李芾回宫。寝宫早就被人收拾妥当了,床上放着让李芾可以轻松倚靠又不会妨碍伤口愈合的新引枕。李芾被人抬上床平平稳稳地半躺下,太医全程陪侍,直到他躺好了再重新检查伤口和脉搏之后,太医表示一切安好,众人便放下担忧欢欣鼓舞起来,宜锦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李芾喝了几口汤,看宜锦整个人身上都冒着欢愉的意思,笑道:“你好像整个人都重新活过来,竟比封后那日还高兴,这是什么道理?”   宜锦轻快的脚步停了一下,他有些困惑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就是觉得很高兴。也许是因为陛下的伤没有大碍了。”   李芾心里有数,这是他目的达到了,也不说破,只招手让宜锦不要转来转去而是乖乖坐在他身边让他摸一摸抱一抱,“若是如此,我这一刀也不算白划了,之前每每看见你都是心事郁结的模样,我心疼得要命,这会儿你好了,我也安心了。”说着,他又摸了摸宜锦腮边的伤口,拖着他的手背将手掌心翻起来向上,问:“伤口还疼不疼?”   “早就不疼了,都是轻伤。”   “落在我心里很疼。”李芾隔着包扎的素缎轻轻地吻宜锦的手心,“我早发誓要保你一生平安喜乐,再无不顺,不多时就叫你被人划了两刀,这都是我的过错。”   宜锦闻言,内心一阵酸涩:“二郎……看着二郎的伤,让我无地自容,都是我学艺不精被人擒住,才连累二郎遭此大难。前儿才说二郎对我的再生之恩,永世难忘,转眼就累及二郎至此,我真是无颜再见二郎。”   “既无颜见我,怎么为了看着我连吃喝都忘了?可知无颜见我是假,又想见我又惭愧见我才是真。你不懂,我才又想见你,又惭愧见你。那几个月你日日夜夜吃不下睡不着,我都看着呢,你自己不记得,我却猜得到,这都是因为四年前那次我只救了杜春声却没救你,所以你不自觉地畏惧我,怕我又丢下你,又因为其他什么人放弃你,日日夜夜不自觉地担忧,纵使不记得了仍会感到心中不安,故而日渐消瘦。怎么会呢?我那么的喜欢你,喜欢极了。”   李芾絮絮叨叨地念,宜锦的脸越来越红,烛光映得他面上如绽春花,虽有破相之处,落在李芾眼里却是艳光婉转。李芾吻了他的手心,顺着手腕向上一路吻去,宜锦慌忙拉下衣袖,按住他的手腕,道:“二郎的真心我都懂,此刻养伤最为重要,等二郎好了,随二郎怎样都好。这时节还是不要乱动的好。”   李芾立时觉得脖子上那道为获得宜锦的信任一事立下了汗马功劳的伤口有些讨厌,简直可恶!   放下了心中那份连他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疑虑之后,宜锦果然像李芾预期的那样获得了真正的安宁。   一段时间过去,李芾彻底痊愈,宜锦脸上看着看着就有肉了,身形也恢复成青围镇时的骨肉丰匀,李芾心里头的那块大石头可算落了地,次年秋后,李芾下旨将把苟延残喘的李芹拖出去砍了,从此当年的事,这一年的事,彻底翻过,余生漫漫,仅余他和幸福而已。 全文完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 书本网【璃殿】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